在今後如何確定官員與百姓關係這一事上,劉宗周的結論是官員應該做到上下一致,這種上下一致是指官員在做事的時候要做到上下都滿意。對這種結論天啟是完全同意的,他不同意的是劉宗周要矯枉過正的想法,因為他怕事情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在以往,官員做事隻聽上級的話,這種現象叫做唯上論或者是唯權論。唯上論跟唯權論的後麵有沒有黑幕交易先不說,隻說上位者和掌權者的命令是不是就一定正確這一點,就會讓人在心中畫上一個巨大的疑問。上級的看法和觀點是從上而下的,假如沒有從下而上的反饋信息來與之相結合,就難免會有脫離實際的嫌疑,沒種過田也不想知道怎麼種田的人指導農民怎麼種田,對醫術狗屁不通的人以專家自居指導醫生怎麼治病救人,這些都會造成可怕後果。
唯上論和唯權論脫離實際造成損失還不是不能容忍的,畢竟現今之下處於低位的人有義務讓上位者過一過好為人師的癮,但唯上論跟唯權論實行久了會對社會風氣和操守發生潛移默化的改變。當所有人都認為唯上論跟唯權論是理所當然是事以後,領導者放個屁都會有人說是香的,領導者如果說公雞會下蛋,馬上就有幾個拍馬屁的出來說親眼所見,做得更無恥的還會煞有介事地說是雙黃蛋。
不過劉宗周的結論又使事情向另外一個極端發展,就是從唯上論跟唯權論走向唯眾論。一件事物是對還是錯跟讚成的人多還是人少關係不大,假如三個人中有兩個人說一加一等於五,那是不是一加一就真等於五呢?也許一加一這樣的題很簡單很多人會不以為然,那麼對那些很難的題是不是通過投票以少數服從多數的形式就一定能找出正確答案?一個人的看法不一定正確,一萬個這樣的人的看法加起來還是不一定正確。
跟唯上論和唯權論實行久了會對社會風氣產生影響一樣,唯眾論實行久了同樣會產生危險的後果,就是百姓會認為人多聲音大就是對的,遇到事情不是想著如何靜下心來尋找到合理的辦法,而是想著如何找到更多的人來聲援自己使事情向著有利於自己這方向來發展。劉宗周的本意是唯上論跟唯權論實行得太久要矯枉過正才行,他沒有想到的是一旦老百姓吃到了甜頭要想改變過來就不容易了,給了的權利再拿走搞不好會產生動亂的。
當然,天啟對劉宗周和高攀龍還有信王跟徐光啟等人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他們能夠通過推導商議作出自己的判斷,並且能夠不受外力幹擾堅持自己的觀點,說明他們已經率先把自己的身份作了一個改變。在以前,朝中的官員都認為自己是給皇帝打工的,所差的是打短工和打長工的區別,沒有一點主人翁責任感。對這種身份的改變天啟很高興,但正因如此他就更不好輕易反對他們的意見,以免打擊到他們的積極性。
見劉宗周和高攀龍都很肯定他們的結論,天啟突然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他問道:“天啟四年,朕受了魏忠賢的蒙蔽,將高大人和劉大人貶斥回家,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年多,你們心中是不是還對這事感到不舒服?”
高攀龍這輩子最討厭的人就是魏忠賢,聽到魏忠賢的名字都很很不舒服,見天啟又提到這個討厭的人,高攀龍眼皮都不由得跳了幾下,他想了想回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怎麼會現在都還不舒服?不過當時確實心中悲苦,痛恨魏閹欺君枉上禍國殃民,現在想起魏閹沒有因此得到懲處還有些遺憾而已。”
劉宗周見高攀龍直承其事,也點頭說道:“無論是誰無緣無故被貶斥都不會高興,皇上舊事重提是不是有什麼新的說法?”
天啟說:“朕是這樣想的,你們先被貶斥後又恢複職位心中都還有疙瘩,那些先提升後又被貶斥的人會不會更有怨氣呢?你們開始說以前的官員隻聽上級命令而不顧百姓要求,因此要矯枉過正才能快速達到上下一致的目的,問題是一旦我們偏重於顧及下麵去製定政策,以後要想改過來就千難萬難了。我們以前說過要遵循中庸之道,就是不走極端與時俱進,唯上跟唯權算是一種極端,唯眾是不是也算另外一種極端呢?”
劉宗周想了想說:“皇上考慮有一定道理,臣的意思是先偏重於顧及下麵,等百姓們的平等意識和治國中的參與意識跟上來了再逐漸退回來保持不偏不倚就行了。就好比一顆小樹長彎了,為了讓它今後能長直就必須把這顆樹向相反的方向彎轉來些,過一陣自然就能長直。”
天啟搖頭說:“大明可不是一顆小樹,再說百姓本身並不在乎嚴與寬,他們在乎於政策的恒定不變好適應,老子說的‘治國以不擾民為上’就是這個意思。以前不顧及他們的要求算是一種嚴,現在假如我們製定政策太傾向於他們他們也許會高興一時,但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認為你還做得不夠,要想老百姓有多感恩那是夢想。這時候你再要說改回去,恐怕起來反對的就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千上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