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咱們家的房子為什麼不在海邊?那多美啊!”
“確實挺美的,你趕緊長大工作賺錢,我就爭取晚點死。”
…………
來到昌/黎後,蕭瑟在車站直接跟著一輛小破貨車向碣石山開去。
“要去看海,可不是時候,這幾天風大浪高,海灘都封閉了。”司機好心提醒。
“沒事,我遠遠地看就可以了!”蕭瑟淡淡地說,一麵望著窗外殘陽。
“日月之行,若出其間,星漢燦爛,若出其裏。”這樣的奇景,一生又怎能不見,更加上前有始皇後有曹操,蕭瑟早就對這觀海之地神往已久。
路到盡頭,是座不高的山丘。蕭瑟下得車來,四處一看,山上草樹茂盛,便沿著小路向上走去。
站在山頭,向東望去便是海了,望去霧蒙蒙的一片,風確是極大,夾著濃重的濕氣,頗有透骨之寒。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這遺篇是因人而貴還是人因此篇而顯。誰會知道呢。想到不知有多少人盡管已是生無可戀,死亦無懼,但若被人世所遺忘,卻仍是那般難以忍受。
此生何為!
此生為何!
……
遠望茫茫滄海,想得頭都發脹了,蕭瑟的心中越發鬱悶。他仰天長呼一聲,衝下山去。
來到海邊,那浪頭翻來覆去,打出片片白沫,白沫之間,是黑色岩礁。一陣陣恐懼感由心底升起,幾乎讓他無法站立,他顫抖著跪倒在海邊,那可怕的景像又如噩夢一般來到眼前。
蕭瑟抬起頭,對著翻騰的海水大聲嘶吼,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在天地之威中是如此微弱。
遠遠地一塊岩礁上,居然站著一個人。
正是漲潮之時,海浪湧動間,那岩礁已經快沒入水中。
“喂!”蕭瑟大聲叫道,希望那人回過頭來。
那人偏如石像般坐著,沒有絲毫反應。
“多半是給嚇呆了!”蕭瑟回頭看看四周,毫無人跡。
伸手探了探水溫,又打量了那距離,估計能遊個七八個來回,他畢竟是在山洪裏練就的泳技,對水勢凶猛倒不甚害怕。隻是海波湧動忽前忽後,蕭瑟下了水才知道這浪湧不同一般江河之水,遊得分外費勁,更是容易失去方向,隻是他個性堅強,不肯輕易回頭,也沒有想過會不會死在此處,到了那岩礁邊,已經快沒勁了。
就目前這狀態,要被人救的隻怕是自己了。蕭瑟心中想著,一手扶著濕滑石壁。更糟糕的是,天上突然下起雨來。
“喂,”蕭瑟實在不情願地叫了一聲,“我是來救你的。”
那人轉過頭來,靜靜地看了他一眼,雖然是個中年人模樣,卻很難說是多大年紀,麵色如紙,毫無表情。
“看什麼看,要不下來跟我一起回去,要不就快拉我上去。”
其實這時蕭瑟也看出來,那家夥根本不需要他救,他也救不了。但若不歇口氣,自己多半也遊不回岸邊,這岩礁四邊青苔,滑不留手,也不知道那家夥是怎麼上去的。
那人伸出手,一把將蕭瑟拉上了岩麵。
“真冷。”蕭瑟好不容易找了塊地方讓自己坐下,伸手抱肩。
那人沒有說話,隻是遠遠地望著海的盡處。
“這種天氣看海,看來你多半是失戀了。”
還是沒有回答。
“說實話,我是以為你被困在這才過來救你的,沒想到我反而被困在這了。”
不知怎地,蕭瑟對這陌生人似乎有著特別的親切感。
雖然那人不回答,他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把這段時間的困惑憂思一倒而出,像對至親的朋友般傾訴起來。
“登泰/山而小天下,臨滄海則明萬物。我想到這裏,若明白這滄海桑田萬物生演的道理,或許可以讓我破開心結吧。”
“登泰/山而小天下,臨滄海則明萬物。”那人輕輕搖頭,“我看你想尋死是真的。”
“雖然是有點生無可戀,但就死也是不甘心的。”蕭瑟笑了笑,抹了一把雨水,突然大聲吟起詞來:
“豪雨連天落幽燕,洪波濤浪撼人間。身憑碣石聽怒海,竊思,悟空掀翻玉皇盆,哪吒再鬧龍王殿,笑歎,古今王侯恒沙數,閑聞散軼充梁棟,誰記,惟有遺篇留人間。”
那人轉過頭來,深深地望了蕭瑟一眼:“誌向不小啊!”
“書生無用,誌向大小又能如何!”蕭瑟歎了口氣。
“東侯叫你來的?”
“什麼東侯?”蕭瑟一愣,旋即想起泰/山那老者,心中若有所覺。
那人扭過頭,淡淡地道:“天下之大,又有幾人知道我此刻在這,你方才說起泰/山,我便知道了。而且泡在海裏都快死了還想著吟詩,附庸風雅,這脾氣和那老家夥根本就一個樣。”
“那老人家便是東侯麼?我倒不知道,他也沒說起你,隻是提過東海碣石之景,我就來了。”
“這老家夥向來喜歡裝神弄鬼。”
蕭瑟心中更是疑惑不解。
“他那破房子的對聯缺了一半,你是不是幫他對上了?”
蕭瑟點點頭,那人雖不回頭,卻似乎對蕭瑟一舉一動如若親見。
“自家不要卻推給我,不知是何用心。”那人沉默半晌,搖了搖頭便再無話。
風浪越來越大,蕭瑟在石上坐立不穩,用手勉強撐著,心中卻益是發狠,不想叫此人小瞧了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蕭瑟幾乎已經貼在石上,身子冰涼,手腳發僵,數次都快滑落海中。
“差不多了,走吧!”那人突然站了起來。
“什麼?”蕭瑟勉力抬起頭來問道。
“這關算你過了,先回去吧!但若要當我徒弟,還有得罪受。”
“我什麼時候說要做你徒弟了!”蕭瑟聞言大奇。
“這卻由不得你了!”那人哈哈一笑,拎起蕭瑟,如抓小雞一般。
“你是誰?憑什麼?”
“我便是西爵,你沒聽說過麼?沒聽過你跑我這來念詩?”那人突然把蕭瑟高高拋出,自己也隨之躍起,直向海灘落去。
“什麼?”雖然被輕輕接下,但這異於常理的一幕還是讓蕭瑟差點昏了過去,“東侯西爵,我該不會在做夢吧!”
到得山頂一避風小亭之處,西爵把蕭瑟放下。
“好冷!”蕭瑟抖開手腳,用力搓著自己的臉。
“告訴我你的來曆,還有你的泰/山之行。”海風吹過,衣袂翻飛,那人隻是負手而立,卻如這碣石山一般沉靜。
蕭瑟揀重要的幾處說了一遍,
“你小子確是有幾分才氣,剛才你在海裏隨口做的那詞,已有中上之意,但畢竟年幼。前人之典用得甚好,但格律卻並不怎麼準。”
“請老師指點。”蕭瑟叫起老師來還算順口,但師父兩字他並未習慣。
西爵走到亭邊,遙看怒海翻波,漫聲道:“豪雨連天落幽燕,洪波濤浪撼人間。身憑碣石聽怒海,笑看,頑猴大鬧龍王殿。人生彈指一揮間,朝暮,神龜雖壽有盡時。王侯將相**事,誰記,惟有遺篇越千年!”聲音遠遠傳出,風雨之聲,也不能沒。詞中豪情澎湃而出,比那怒海狂浪更加讓人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