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煙浮動的金絲繡鳳芙蓉帳下,我緩緩的伸出一隻手,勾起床幃一角的細紗。窗外正對著一大壟的白色中庭花,這個時節花兒開的正是神氣足,連帶著蜂兒蟲兒也熱鬧起來,柔儀殿內點了野蒿和薄荷紫蘇等混合的香料倒也清爽。
好夢一覺過後,仿佛又回到記憶中的那片暗香掠影,既然動了心思,我索性不睡了,撐起身子想坐起來.
一旁早有宮人殷勤的遞上紅色細花勾金絲的圓蒲枕,許多舊日的故人都已不在,這圓枕卻一直是我的愛物,整日伴隨我的左右。隻是再好的料子和繡工金線,再細致的愛護,卻也畢竟是時日久遠,細看不免顯得有些黯淡陳舊,一如那如風的往事和褪色的****……
北唐元和十三年三月初一,未滿十六歲的我披上大紅霞帔盤上青絲嫁入了參州名門商賈之家龐府,成為這個州縣遠近聞名的富賈之家的長房少奶奶。
丈夫麵容壯實,好與朋友聚會與酒肆妓館之中,公婆嫌棄尹家貧寒敗落,對我冷淡嚴苛,夫妻之間並無恩愛情濃。
我的前半生記憶總是停留在最初的少女時光中,那時家境漸漸衰敗,父母之間齷齪相生。我每日謹小慎微的帶著年幼的妹妹,為家中操持家務,閑時也偷進書房練練丹青筆墨。
雖是城內有名的淑女,但卻並非身份貴重丫鬟仆婦圍繞的千金,隻是對此,我自小便早已習慣默然了。
爺爺在世時母親雖當家但苦於無權支配收支,爺奶又纏綿病榻多年,藥石無數,去後隻留下數十畝薄田並一間老舊大宅。縱使這樣,父親還是在自己年近四十時娶回了一房側室,並對其愛護有加.
一直不願為官取仕的父親還一改往日,求了爺爺生前的一位至交,舉薦了去平州裏一個小鎮任裏胥,赴任時春風得意的帶了新婦一同上路,母親就留在了參州,與我們姐弟三人為伴。
我十四歲時就已出落的芳華夭夭,傳承了母親的雪色玉膚,通體手腳俱光潔無瑕,長發低垂,平日所穿雖是粗布棉紗,偶爾出門卻也是驚到了左鄰右舍,隻道將來必有好姻緣相配。好姻緣?我隻在心裏不恥而冷笑,天下間的男兒,又有哪個不是因****而愛之,色衰而愛馳,一如爹娘的好姻緣而已。
男婚女嫁,原本是為生兒育女繁衍後代所製定的一個製度罷了。為女子者,既不能選擇自己心喜的伴侶,又被禁錮了身心,還得上趕著費盡心力侍奉公婆,迎合丈夫。
好姻緣?不由的讓人低聲哀歎。雖不屑,但我清楚,家中已無長物,母親年紀漸大,需要銀錢奉養。弟妹年幼,這一切都要指望我來支撐。
身為尹家的長女,父親在我出生後思慮甚久,起名為煦月。月者主陰,為女子之大貴也,然月生性陰冷,又盼我能溫順賢德,善及他人,故又前加以煦相輔。隻在有時恍惚間,我自己漸也不能明了,終究這陰冷和溫煦能不能合為一體呢?
我在父親走後的那年七夕節夜裏,與鄰家女子一同去往月老廟中拜神祈月。一群美麗的少女,在廟外不遠處見到了喝罷酒正欲登車而去的龐府少爺龐慶鴻。隻一眼,他便在人群中記住了我,也就這一眼,改變我那時如夢似幻的青蔥年月。
龐府三日後就帶了聘禮過來求親,母親望著隻著月白色棉紗筒裙的我,伸手將自己頭上的一枚梅花銀扣別到我的頭上。
我隻做低頭不語,已然表示應承這樁婚事,耳旁且聽到長歎之聲。母親不知,我雖敬愛她,卻素不喜梅花,是不能認同這美麗的花卻偏要長在寒冷和自虐中。
雖說花性由己,然開在苦寒天地,實在有負了這上天賜予的動人幽香和絕美姿態。我隻想做那春風煦日中百花之首,雨露頻繁蜂蝶圍繞。梅之清高無華,於那時的我,真正的無法消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