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直的僵立行走向前,屋內的正南方,祖父身著淡青長袍靠著高背酸枝梨花椅而坐,手拂上下巴,正欲發話。端立在兩旁的正是韋雲和那名黑衣男子,見得我進來,三人麵色都是一動,但是隨即在祖父的擺手示意下,歸於平靜。門外,靈玉已緩緩的掩上門,守在簷下。
這一刻,窗外風雨飄搖,雷電含著怒恨交加的呼嘯著,來去匆匆。而室內,每一個人的神色都近乎凝固,連帶著呼於唇齒之間的空氣也停滯不動了。我拈起那張素簽,密密麻麻的名字按姓氏排列下去,整整寫了對折的三版,近兩百號人的姓氏全聚在此,字體工整而素淨,仿佛是一張邀請赴宴的名單一樣。但是,我知道,這絕不是一紙喜宴邀函,這張素簽,隻需批閱人的大手一揮,頃刻即變成一本生死簿!
我木然的抬起眼,看著正對著我而坐的祖父,他的神色淡漠,幾乎看不見任何表情,我想開口詢問,可是,下顎卻隻是長久的顫抖,發不出任何聲音!片刻過後,我頹廢的滑落在書桌案台上,以雙手撐起半個身體,腦中一片空白。我失去了思維,失去了自己的意誌,恍若一具行屍走肉般,胸中波瀾滔天,震驚、悲傷、無力的同情……似巨浪般直麵打下來,我被擊倒在地,似一葉飄萍般索瑟於泥土中,任由大江滾滾東去。
韋雲立在不遠處,見我滑倒連忙過來攙扶,卻見祖父朝他擺了擺手朗聲說道:“不必扶她,她遲早會要知道的,與其他日再來聲討老夫今晚的決議,倒不如讓她自行抉擇來的輕快!”說罷,目光如炬般直直逼視向我,冰冷涼薄的眼眸中浮上隱約的血色:“你可以自行決定這些人的生死,殺或是不殺,全在你一念之間。喏!這是白叟,他是執行者,我現授權給你決斷,他會依令行事!”言畢,竟然徑自取下一本《花間詩集》攤在手中,不再看我一眼。
我的眼內幹澀一片,呼吸漸漸沉重起來,抑不住胸口的憋悶,我開始大口吸氣,“吱嘎”一聲門響,走進另外一個身影。我沒有回頭看,聽得他含了悲憤和無奈的聲音:“父親大人,她還隻是一個孩子,您這樣逼迫她麵對這些血腥屠戮,以她現在的承受能力,兩百多條性命足以使她崩潰!”我再也不能按住心頭鋪天蓋地而無孔不入來的痛,直直的奔向他的懷裏,淚如雨下!
“哈哈哈哈……韋麗華,這便是你的雄心壯誌?這即是你的膽識魄力?你還想著鳳凰展翅天地失色?就你現在這樣,給那趙後提鞋也不配的!如兆,你放開她,我要她自己說。”說罷,手中書卷一拋,走出那方案台,將我的臉龐抬起來,字字如驚雷般灌進來:“你娘帶著你和弟妹蝸居在參州那個苦寒之地,你以為我就真的對你們一無所知嗎?這天下雖不是姓韋,但是卻沒有我韋莊插不進手的地方。你要是真的能夠安於卑賤,便不會走出那片天地。你要是真的不貪戀權勢和地位,就不會介意龐家再娶平妻!
你有沒有認真想過,你父親為什麼會對你娘橫眉冷目,變心拋妻棄子遠去他鄉?龐家為什麼無視你的存在,置你於微末?你心裏明明覺得那姓龐的小子就是個俗人混物,又為什麼答應龐家的親事?因為你手中沒有任何權勢,也沒有強權厚力為你做後盾!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和明天,隻能仰人鼻息而活!
玥茹那丫頭,真是老夫平生一大奇恥!什麼生死相隨的愛情,為了姓尹的那蠢物,竟然背棄家門,現下看看,她又得了什麼下場?要是那姓尹的現在在金陵,老夫能以性命相賭,借他個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對你娘假以顏色!從古至今,皇室公主和貴族豪門女子出嫁,哪一個不是在夫家呼風喚雨,尊榮一生的。你以為仗著自己的幾分姿色便可以傾倒天下男子,從而幸福美滿?你怎麼不看看,前朝先帝寵幸的陰貴妃如何的國色天香、智謀過人,終其一生還不是隻能屈居於貴妃之位,死後隻能葬於妃陵而不能伴隨先帝?便是當今的貴妃周氏,一雙兒女生的如此的標誌出眾,漢王淩靖英姿偉岸、才華過人,卻隻能成為閑散宗室,無緣那九五至尊的寶座!”
我已然跪坐在地上,身上冷汗如雨。是的,我不能否認,我也是個有著世俗理想的平凡女子,我渴望俊秀華貴的漢王那熾熱真誠的愛能陪伴自己的一生,渴望他一心一意的守護我,執子之手,安享尊榮到老。如果我一旦失去披在身上的這件絢麗高貴的外衣,露出自己的原形。一個離家出走的棄婦,如何能匹配得上高貴的皇子?隻怕會生生的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想起曾經沁骨浸皮的那種不甘,那種被萬千螞蟻咬噬的淩遲之痛,不遠萬裏奔赴金陵時那種絕然和辛酸……不!我不能重回原處從頭再來了,天地之大,我卻隻有沿著現在的路才能繼續走下去!僅憑我的美麗和那份自負的玲瓏,我無法握住淩靖的心,也絕沒有把握在唐婉的身邊將他吸引過來。而我要爭得的這份愛,就是支持我走下去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