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環
走走/著 責任編輯/哥舒意
走走，女，中國著名純文學雜誌《收獲》編輯，“中間代新女性”先鋒特質最突出的青年作家。出版長篇小說《我快要碎掉了》、《得不到你》（《愛無還》）、《房間之內欲望之外》（《愛有期》）；中短篇小說集《哀慟有時 跳舞有時》、《961213與961312》、《天黑前》；散文集《上海夜奔》，另有雜文集六種。認為語言是文學最必要的條件，專注於人性和動機的複雜。
沒有出租車。隻有搭乘當地人的私家車，才能從毫無特色的武康汽車站直接到達莫幹山半山腰。那裏有一處需要買門票的自然景觀。山上一共有兩百多座別墅，大部分破舊不堪，因為陰沉所以別有美感。灰色的石塊，斑駁的木頭，漆上各種顏色但脫落得差不多的百葉窗，攀緣其上的植物。有好幾座別墅，門窗都洞開著。
這一次，他還是選擇了“劍池山莊”，三樓，向左，走廊到底。他去年來過這兒。但顯然，前台女孩沒有認出他來。為什麼總是沒有人記得自己呢？
他拿上房卡，坐電梯上去，鏡子清晰地映照出一張方方正正的臉，沒有表情，眼睛下麵有很多皺紋。他放下自己的雙肩背包，拿出電腦，開始尋找網線。書桌（三個抽屜），床頭櫃（兩個抽屜），第二個抽屜沒有關好，第三個抽屜沒有清理幹淨，裏麵有一個鑲了水鑽的耳環，他在最後一個抽屜裏找到了網線。
那個耳環在燈光下看起來還算漂亮，拿到陽台上的日光下，他發現那是一個非常普通，沒什麼光澤，看起來很便宜的地攤貨。丟了耳環的那個姑娘，永遠不會再找到它了。他隨手向樓下扔去。
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裏，第一次是在去年夏天，他一個人在山上住了五天。不是周末，整座山沒什麼遊客，房價一點也不貴。
門鈴突然響起，叮咚、叮咚。
他打開門，是個長相一般的姑娘，但她有雙漂亮的長腿，還穿了黑色的絲襪。他看了看那雙腿，又看了看那張臉。她自我介紹是導遊，建議他跟著她走，那將會是很充實的一個下午。他歎口氣，合上了電腦。
一路上，她都笑得很開心。她建議他們去山頂，他問遠嗎？她搖搖頭，說在太陽落山前站在山頂俯瞰，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他就這樣跟著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姑娘在又長又陡的台階上走了好一會兒。
“山頂上有什麼？”
姑娘卻答非所問，“不，沒多遠了。”
他們在一片雜駁的樹林裏又走了一會，這次，姑娘開口了，“你怎麼會想到住‘劍池’？”
“我住那兒，是因為上次我也住那兒。”
“上次是什麼時候來的？”
“去年，也是這時候……你做導遊有多久了？”
“一年。我姐姐以前也是導遊。”
“你有多少兄弟姐妹？”
“就一個姐姐，不過她已經去世了。”
接下去是一陣沉默。他想開口說點什麼，但姑娘的目光卻轉向了台階。泥土色的小路向上伸展開去。他注意到，天色有些陰沉了。即便到了山頂，估計也會因為雲霧彌漫，什麼也看不清吧。但他什麼也沒說。
他們終於到了山頂，果然如他所料。但他還是在最靠近山崖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努力向遠處看去。他覺得自己辨別出了一些輪廓。這時，他注意到，姑娘在他身後坐下了，她正凝視著手心裏抓著的什麼東西。她的裙子非常短。也許是為了找點話說，他問道，“你在看什麼？”
“一個耳環，”姑娘回答，“不過，既然你已經認不出來了，我可以告訴你，它來自你住過的那個房間。我們這兒的人，都把那個房間叫做，‘死過人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