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不終結的審判(1 / 3)

永不終結的審判

封麵

作者:周瓊媛 楊莉捷 呂昊 劉瀟櫻

所來之人無不抱著複雜的情緒。開庭時間是1993年11月1日上午9點30分,法庭內48個旁聽席已經無法滿足公眾的需求。旁聽席區域平日可以隨意移動的椅子,在庭審前被特意換成釘在地上的,以防旁聽席上失控的人向罪犯扔椅子。法庭上的法警嚴陣以待,他們要麵對的是英國最憤怒的公眾。

當兩位犯罪嫌疑人乘坐法院的車被送入普雷斯頓巡回法庭時,人群在法庭外高喊怒罵,追著他們的車跑。等待進入法院旁聽的公眾也排成了長隊。

令人們情緒失控的是這場審判的主角—兩個10歲的男孩,分別叫喬恩和羅伯特,他們被控謀殺了一位不到3歲的小男孩詹姆斯。盡管他們表現得楚楚可憐,但在另外一個時刻卻殘暴無比。此前,他們先後用潑油漆、扔石頭磚塊、腳踢、用20斤的鐵棍敲擊腦袋等方式折磨男孩詹姆斯,最後將他扔在鐵軌上任由列車碾軋。

以謀殺罪將未成年人送進成人法庭進行公開審理,這在英國非常罕見。如果罪名成立,喬恩和羅伯特將成為英國250年以來被判謀殺罪年齡最小的罪犯。

兩個10歲的小男孩坐在特製木台的椅子上,以免他們的視線被被告席周圍的銅扶欄杆擋住。木台是庭審前特意搭建的,高九英寸,被漆成黑色。

法庭上,兩個男孩顯得焦慮,在眾人的注目下他們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喬恩像是剛哭過。他穿著黑色褲子和一件有兩個口袋的黑色夾克衫,不停地回頭看他的母親以尋求支持。當他母親開始哭起來時,喬恩貼著被告席的銅扶欄,想看看母親是否有事。他看起來比羅伯特脆弱、敏感,這讓他贏得了一些憐憫。

羅伯特比8個多月前犯事時胖些,他剛理了頭發,穿著像要去上學的衣服,而且在灰色V領毛衣上係了學校的領帶。他的脖子被塞進一件14碼的大襯衫。他有時麵無表情地望著前麵或者天花板,還踢掉了自己的鞋子,有時吮吸自己的大拇指,打著哈欠。他的家人沒有出席,陪他的是對他沒有什麼感情的社工。

此前在警方的調查中,這兩個小男孩就表現出焦慮、脆弱,甚至情緒崩潰。對兩個孩子的反應,人們評價不一,一些生性脆弱的人認為,孩子值得同情,但當時多數深陷情景的人都支持對這兩個小孩處以極刑。他們認為,兩個小孩可憐的表現是他們蒙蔽大眾的障眼法。

旁聽者裏有傷心欲絕、希望將囚徒嚴懲的受害者詹姆斯家人,也有喬恩的父母。喬恩的父親尼爾穿一身灰色斑點西裝,母親蘇珊身著黑色葬禮服。他們肩並肩坐著,一直低頭盯著地麵,臉上顯露出羞愧。

人群中,自然少不了優秀的律師們,他們希望從這起全英首例10歲兒童謀殺案中學到幾招辯護技巧。

更多前來旁聽的則是普通公眾與記者,他們希望了解更多關於兩名10歲兒童如何變為殘忍殺人犯的細枝末節。

對所有參與者來說,這場即將開始的審判是陌生而具有風險的。主審法官莫蘭與陪審團的先生們麵臨的最大困難是,這是英國曆史上第一次審判隻有10歲的謀殺罪嫌疑人,也就是說,他們無法參照前人的經驗。

幾百位報道此事的媒體記者一樣壓力重重,他們要在爭取獨家報道和保護10歲孩子隱私間把握好平衡。

審判

當年37歲的《星期日泰晤士報雜誌》記者戴維·詹姆斯·史密斯也是眾多湧入法庭,希望一窺究竟的記者中的一員。在接受《博客天下》采訪時,史密斯用“難受”來形容這場審判。

史密斯對《博客天下》說,當天的法庭上,所有人都被一種特殊的情緒所控製。20年後,他回憶那場審判,覺得當時法庭更像一個戲院,人們像看馬戲團一樣圍觀兩個孩子。他們坐在墊高的被告席上,任何細微的舉動都被人收在眼裏,遭到苛責。

1993年11月24日,法官莫蘭宣判兩個孩子有罪時,喬恩開始哭泣,羅伯特麵無表情。

法庭設了6個媒體席,審判時,史密斯坐在被告男孩的前排,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男孩的一舉一動。在此前媒體公開報道裏,這兩個孩子是怪物、惡魔,他們壞透了。更多的記者聚集在庭外的一個房間,通過電視來感受這場審判。

當天法庭上允許陳列的一些證物更讓這種仇視情緒達到了頂點。其中包括27塊磚頭、沾血的石頭、3歲受害者男童詹姆斯的襯褲和被認為是鐵軌接駁用的生鏽鐵條。病理學家花了33分鍾解釋詹姆斯遺體上的傷痕,很多在腿上,這也印證了詹姆斯後來曾被脫下褲子,甚至可能遭到性虐待。詹姆斯的大腦損傷嚴重並帶有出血。

陪審團還研究了包括廣場的監控錄像等其他能夠證明這兩個男孩有罪的證據。法院科學專家對詹姆斯的傷處進行了評估,但因傷處太多無法判定是哪一處最終奪去了詹姆斯的生命。

緊接著,一些聲稱見過被害男孩和嫌疑犯男孩的民眾在法庭上作證。

審判中,在水庫旁遇到嫌疑犯男孩的老婦人非常內疚自己沒能為詹姆斯做點什麼。不過她也為自己做了辯解:“我們目擊者也許該被罵,但誰知道兩個小孩子會殺死一個他們牽著的更小的孩子呢?”

案發時,從超市到發現詹姆斯屍體的鐵路之間有2.5英裏(約4公裏)。在這條死亡之路上,一共有38位路人見過這三個男孩。有人看到詹姆斯頭上的傷、臉上的淚,也有人聽到他不停地喊媽媽,但大多數旁觀者沒有采取任何幹預,以為他隻是兩個大孩子的弟弟。有兩個路人質疑這兩個大男孩,但還是被騙過去了:他們說詹姆斯是弟弟;或者詹姆斯走丟了,他們帶他到警署報案。

當天參與審判,坐在旁聽席上的還有偵探卡比,他是參與詹姆斯案偵破的偵探之一,這件案子成為他職業的轉折點和製高點。20年後的2013年,人們仍會用詹姆斯·巴爾傑案領隊偵探來稱呼他。

庭審中令偵探卡比感到意外的是,38位目擊者共同拚起了詹姆斯人生最後那幾個小時的路徑。喬恩和羅伯特帶著詹姆斯步行穿過利物浦到達利茲市,他們途經利物浦運河,曾被趕出一家寵物店,去到了沃爾頓的村莊。路過沃爾頓巷警署時,他們猶豫了下,然後拽著詹姆斯來到靠近安菲爾德公墓的一條鐵軌。在鐵軌旁,他們往詹姆斯的臉上潑藍色油漆,往他身上扔石頭、磚塊,隨後用一根約10千克的鐵棍反複敲擊詹姆斯的頭,直至死亡。

這不是偵探卡比接手的最複雜的案子,但來到案發現場時,他實在不能想象眼前的慘狀是兩個10歲孩子造成的。

那是案發第三天的下午,4位男孩爬到鐵軌上找他們的足球時發現了詹姆斯的屍體。他的上半身被大衣包裹著,下半身赤裸,躺在稍遠的軌道上。

即便是最有經驗的偵探也被詹姆斯身上的傷震驚了。許多年後,偵探卡比回憶:“你得反複提醒自己是專業人士,但那一幕永遠難忘。詹姆斯被綁架並謀殺已經很糟糕了,但他身上的傷痕顯示對他的毆打既殘忍又令人難以置信。”

2013年12月30日,偵探卡比向《博客天下》回憶了20年前令他成名但又令人傷感的那件著名謀殺案始末。

那天下午,2歲多的詹姆斯被報在布特爾商場失蹤。卡比找來詹姆斯的父母問話。在大多數兒童綁架案中,父母通常被認為是嫌疑人。當晚卡比和同事調出了布特爾商場的安保視頻。他們懷疑是一位紮著馬尾辮的老男人帶走了詹姆斯,當天有目擊者稱這位老男人接觸過其他小孩。

在模糊、跳動、幾乎幽靈般的影像裏,偵探卡比看到了詹姆斯,他沒有跟紮著馬尾辮的老男人在一起。一個比詹姆斯大一些的男孩牽著他,穿過人流,另一個男孩走在前麵。他們看起來就像大哥哥牽著弟弟,旁人很難看出異樣。

卡比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影像,驚恐地看著詹姆斯和大男孩的身影在超市出口消失。他想不通兩個看起來十多歲的孩子帶走詹姆斯幹什麼。

第二天,利物浦的警察搜查了超市附近的運河和地麵,一無所獲。卡比心裏沒底,為了獲取更多信息,他向英國一檔法律節目《犯罪追蹤》尋求幫助,很快,這起謀殺案當周就在這檔節目上播出。

媒體被獲準公布商場的低像素視頻截圖,隨後幾天裏這些視頻截圖成為各大報紙和電視的頭條。警察希望能有人指證視頻裏的大男孩的身份。遺憾的是,男孩的圖像太模糊,看起來與任何一個鄰家孩子無異。

記者史密斯認為,這樣的視頻畫麵引起了利物浦居民甚至所有英國人的關注。“人們很容易自然而然想象平日自己帶著孩子去購物,然後就永遠地失去他們的孩子的情景。”

憤怒激發了公眾想出各種可能的懲處方式。有人說應該恢複死刑(英國之前實行絞死),把兩個男孩掛在台上處死。

“成年人謀殺已經很嚴重了,兩個正在上學的小孩殺死2歲兒童,人們覺得更加惡劣,需要處以極刑。”史密斯告訴《博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