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曲線少女
每天傍晚從東大前乘坐都營三田線回到新板橋的途中，總能見到一道奇異的風景。那是一名身穿雪白連衣裙的少女，身材高挑，約有一米七以上，長著一張姣好的臉蛋，渾身透著一股青春期特有的青澀氣息。連衣裙很長，波浪型的褶皺直拖到腳後跟，讓人恍惚聯想到童話裏的公主。
少女每天倚靠在電車的車窗邊，窗外不停飛閃而過的燈光在她身上交織成明暗變化的條紋。她似乎並不開心，這從她落寞的眼神裏可以揣知一二。不論車上是否有空座，她總是以不變的站姿靠在車窗前，望著窗外的風景。
這股憂鬱的氣質吸引了我。我每天觀察著少女，推想她的身世，揣摩著她的內心世界，這成了我消磨電車時光的一大樂趣。我清楚地感受到心中日漸泛起的的暗潮，對她的好奇心也與日俱增。
關於她的一切，像斯芬克斯之謎一樣吸引著我。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少女的興趣益發濃厚起來。
簡直是完美的獵物。我不禁摩拳擦掌。
電車微微顛簸著向新板橋駛去，眼看就要到達我的終點站。我知道不能再等了，終於決定采取行動。我扶了扶黑框眼鏡，站起身，向倚靠在車窗邊的少女走了過去。
“小姐。”
少女轉過頭來，眼睛像玻璃珠一樣晶瑩發亮。
“我能請你喝咖啡嗎？”我喉結滾動著，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少女明顯一愣，過了兩秒，她忽然掩嘴咯咯笑了起來，身體像水蛇一樣來回搖晃著。一瞬間，我感到了強烈的窘迫，仿佛有無數嘲笑的目光正集中在我的身上。
該不會太唐突了吧？
就在我思考如何補救的時候，耳邊忽然聽到一句溫柔的話語：“我不喜歡咖啡，喝酒可以嗎？”
我猛地抬起頭，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突如其來的驚喜令我頓感手足無措。我用力點了點頭，將險些從腋下滑落的公文包重新夾緊。
少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裏滿含笑意，微微泛紅的娃娃臉顯得越發可愛起來。
從新板橋站到我的寓所約有兩公裏。我和少女下了電車，並肩偕行。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淡黃色的燈光從背後照射過來，在地上映出兩道狹長的影子。
“那個……我叫早川一郎。您呢？”我看著地上的影子說道。說起來真是奇妙，一個人若是天生麗質，連影子都顯得風姿綽約。
“石井，石井愛。”晚風從背後吹來，少女的發香清晰可聞。
“我呢，每天都看到愛小姐乘坐這趟電車，覺得挺有緣分，就想跟您交個朋友。”我繼續盯著地上的影子。奇怪，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石井的影子不大對勁，有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石井又咯咯笑了起來，聲音聽起來像未發育成熟的國小女生。
“您啊，不覺得這樣很輕佻嗎？”
“老實說，像這樣唐突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愛小姐，我就覺得特別親切。”
“我知道啊，您是喜歡上我了。”石井似乎毫不意外。
“啊，不是的，我……應該怎麼講呢……”我停下腳步，脖子漲得通紅，抬頭望著石井愛。
“我對愛小姐很感興趣。”話一出口，我便在心中懊惱自己亂了陣腳。
我曾無數次設想過與石井並肩散步的場景，但對於她如此直率的回應卻毫無準備。
石井微笑著看著我，說道：“早川先生，您到底喜歡我什麼呢？”
“唔，我覺得嘛，愛小姐長得很美，不像是人間所應存在之物。”
“咯咯咯，是嗎？我不覺得哦。”石井聽起來好像很開心。
“愛小姐的身上有一股魔力，我也不知怎麼的，就被您吸引了。”
“早川先生可真會說話。”石井撩了撩鬢角，含笑道，“那，您覺得我的身材怎麼樣？”
“不好意思，我沒明白。”我略微停下了腳步。
“身材啊，好不好看？”石井的聲音忽然變得冷若冰霜。
“身材？”我怔了一怔，瞥了一眼石井那幾乎與我一樣長的影子，說道。“您很高挑，我覺得就算是當舞台模特也沒有問題。”
“這樣啊。”石井滿意地點了點頭，便不再說下去。
這番莫名其妙的對話讓剛剛升溫的場麵頓時冷卻下來，我們默默地低著頭，挪動腳步向前走去。
“愛小姐，就是這裏了，這一帶最有名的酒吧。”
石井點點頭，跟我一起走進了閃著彩色小燈泡的拱形小門。一到吧台的位置，戴著低簷牛仔帽的酒保立即湊了上來。天花板的裝飾燈發出微弱的燈光，酒保的臉部被陰影遮住，勉強看到那張熟悉的笑臉。
“Fantastic Leman，檸檬加倍，謝謝。”石井倚靠在吧台邊，說道。
“早川，你呢，仍然是Bloody Mary？”酒保把臉轉向我。
我笑著打了個響指。酒保哈哈一笑，用拳頭頂了頂我的肩膀，轉身端起調酒器，不一會，兩杯帶著冰塊的雞尾酒便端了上來。
“愛小姐，我們去那邊坐吧？”我指了指大廳中央的一處空桌。
“不了，在吧台就挺好的。”
我望了望空桌，又望了望吧台，嘴角下意識地微微上揚。之前我提議喝咖啡，但是石井卻選擇了喝酒。這兩個選項存在著一個重大差別，石井大概還沒有意識到吧。
“話說，早川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我回過神來，隻見石井正微笑著轉動著玻璃杯，湖藍色的液體蕩漾出層層波浪。她那細嫩的手指讓人不由生出一陣憐愛。
“啊，”我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說道，“您剛才說工作嗎？我是東大心理研究所的講師。”
“大學老師啊。”她抿了一口杯裏的液體，嘴唇上留下了淡淡的藍色，“心理研究所好像就是專門研究精神病患的地方吧？”
“啊，這個說對也不對。”我啜了口酒，“很多人都這麼認為。其實，精神病患隻是心理學研究對象的一種。”
“就是說，你們也研究正常人嘍？”
“毋寧說，主要就是研究正常人的特定心理。愛小姐應該也有這樣的感覺吧，有時候遇到一個新的朋友，總覺得似乎跟過去見過的某人性格很像。雖然也有千人千麵的說法，不過人類的性格從大的分類來說，無非就那麼幾十種。不同的人何以會形成相似的心理特征，這正是我所研究的課題。”
“那早川先生主要研究哪一類人呢？”石井撲閃著一雙大眼睛。
“雙胞胎。”
“誒？”石井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咽下盤旋在喉嚨頂部的刺激性液體，得意地欣賞著石井的反應。每次一聊到這個話題，聽眾總是露出這副表情，我早已習以為常。
“準確地說，是同卵雙胞胎。”
“可是，早川先生為什麼會對雙胞胎感興趣呢？”
“啊，愛小姐應該也聽說過吧，在雙胞胎之間常常會存在奇怪的心靈感應，就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紐帶連接著一樣。這種特異現象在世界各地都能找出大把案例。”
“嗯。”石井托著下巴說道。
“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對雙胞胎之間的這種奇特羈絆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您想，世界上存在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吃在一起，玩在一起，就好像身邊始終跟著一個影子一樣，那種夢幻般的錯覺，若不是局中人，簡直難以體會呢。我竭盡所能，到處搜集關於雙胞胎的奇聞軼事，深深地為之著迷。坦白說，我後來之所以立誌考入東大醫學院，也就是為了滿足這個獨特的癖好。”
“咯咯咯……想不到世界上竟有早川先生這樣的怪人。”
“哈哈，我們做學術的，早就習慣被人這樣稱呼了。對了，愛小姐身邊有這樣的雙胞胎朋友嗎？”
石井眼珠轉了一轉，似乎陷入了沉思。過了片刻，她緩緩地說道：“有的。”
“太好了。這樣的話，有些話題愛小姐就不難理解了。喏，這些是我搜集到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