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後那顆大星總是在群星顯現的夜裏升到最高遠的空域裏,巡查子民一般俯瞰整個雲國。
心中充斥無盡疑惑的大人物們把目光聚焦在衛後身上時,卻發現衛後已把自己隱入星夜之中,隻有澄亮的海水紋汐偶爾能倒影他鎏冕的些微輪廓。
顯然,她不想解釋任何問題,隻想看看這些年輕人在星夜裏的鏖戰。
諸多大人物隻能把視線再度轉移到戰場上。
初雲樓、裴青墨、凝綏綏、段不羈、南廂、花辛命、陳宮、荀餘雪。
八絕已定,感悟星源,驚豔天下。
摘星學院占據一半位置,更是令人歎嫉。
但還有高下之分。
這是百年來定下的規矩。
可今夜他們似乎不打算爭奪那純粹的排名,因為他們各自選定的對手都很特別。
薄薄的水汽從海麵升騰,在清幽的星夜裏鋪成嫋嫋雲煙。
雲煙之上極遙遠的夜穹裏,忽然有束星光高速墜隱入煙雲,渲染出一層層嫩薄的幽黃色光暈,像薄薄的春三月夜裏初初爬上雲端的暈月。
初雲樓一襲白衣忽然虛淡下去,隱入蒸騰的水汽裏,飄向那抹黃雲,拉扯起一道縹緲槍影。
無數道槍花忽然自雲間綻放,把雲團撕裂成一朵朵旋轉的鑲金邊白蓮。
初雲樓白衣如雪,腳踩雲蓮,恰如謫仙人飄然臨世。
出雲槍槍杆微微一頓,漫天紛繁的槍芒星花倏然收卷,在他身後凝成一彎凝而薄的新月。
月如勾。
縹緲蓮雲卷。
卷如白金龍紋。
白衣乍動。
雲上月下,人槍如一、如龍,直指裴青墨。
裴青墨站在雲石間,仰頭看著月夜裏初雲樓化作的那條龍影,以及卷起如龍紋的蓮雲,像一個看到夢幻仙境的癡迷畫家。
一隻精致的筆從她婉約的袖筒裏滑入手中,裴青墨蘭指拈扣,輕握筆杆虛提,似要把這星月白衣盡收畫卷。
她何需做畫?就這般懸筆觀星月,她本身便是畫了。
初雲樓驟然停槍,如長龍雲間盤旋。
他感覺這一槍無論怎麼變勢,都鉆不進裴青墨的畫卷裏,隻能落在空處。
如何觸及畫中人?
長龍三璿,初雲樓已有答案。
他顯出身來,雙眼卻些微迷離,醉了一般。
這麼美的星月雲海,這麼美的裴青墨,這麼美的畫卷,不醉,怎做那畫中人?
初雲樓醉眼微醺,帶著身後蓮雲星月,橫槍入畫來。
出雲槍帶起一弧月華,斜挑裴青墨,醉裏挑星砸美人。
他身後那彎暈月愈發明澈,蓮雲翻滾似要燃燒,被他一槍挑破,月華從弧形雲縫裏湧射而下,印向裴青墨眉間。
月輪入畫,長槍破畫。
“殘月。”初雲樓的聲音如同月光一樣醉人。
人間百年,星辰界第一次現月光。
少年兒女皆醉在這彎暈月裏。
鸞岐和南斷兩位聖人同時看向初胄嵐,正好看到初胄嵐嘴角那抹慰懷得意的笑。
這老狐狸,太會隱藏了,兒子居然是明月樓傳人,難怪他一直老神在在。
可是,這才隻是開始,這注定是個醉人的夜。
裴青墨動了。
皓腕微而劇地顫轉,玉筆勾勒虛空、星海裏驟有星光一束投射下來,隨筆毫而走,頃刻間成畫。
一樹星輝梧桐,擋在她身前半空,擋住了那輪殘月。
斑駁的月光穿過梧桐葉縫,繼續印漏下來。
斜月漏疏桐。
裴青墨在斑駁疏影中起舞。
每一縷月光都是飽含槍意星元的一擊,卻無一縷能落在她身上。
他她的身法極快,卻極為柔美,玉筆就是她的水袖,斑駁的月光與星雲就是她的舞台鎂光——裴青墨至始至終都在畫裏,婉約如靜美流年。
初雲樓長槍劇捅,震碎那樹梧桐,濺起漫天星花。
月華如潮湧而至,盡數灌注槍尖,槍芒如虹,人隨槍至,燒灼虛空,直指裴青墨。
亦是此時,他的命星從遙遠夜穹裏極速墜下,與身後那彎殘月遙遙相合,下一刻改變軌跡,在雲海間劃出斜弧星線,飛繞虛空。
月輪光芒大盛,忽有海嘯聲起。
星落引潮,明月共潮升。
潮起如龍騰,封了裴青墨的退路。
裴青墨側身、挽袖、揮毫。
好一筆大潑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