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國曆一千零九十三年春,叛軍連克人妖三朝近百城池。
雲國四方軍鎮叛變三方,從東西南三方合圍而下,已打進中原腹地。
原本過城不擾的雲國叛軍,在攻下最新三座城池後,忽然開始屠城。
奸殺婦女,虐殺老幼,掠劫糧食,卻獨獨留下男兒青壯,活在饑寒交迫的人間煉獄裏,守著妻兒父母的殘肢斷體發瘋著魔。
隨後,三方叛軍忽然折返,把已經攻下的城池,再如此屠了一遍。
舉半國人頭壘成的婦孺京觀,在天星山脈西南最高峰怒蒼山頭,舉世皆見。
南朝妖域叛軍見雲國叛軍如此瘋狂作為,驚怖交加,痛定思悔,與當朝議合停戰,重歸統轄,受曦聖花弧之命,發軍助雲國平叛。
衛後震怒,親率北方軍鎮大軍南下。
奈何三朝軍隊,未曾遇到叛軍主力,卻被無盡失去家園妻子父母的青壯魔鬼,阻在西南之地不得寸進。
惶惶然行屍走肉的青壯男兒彙聚,如九幽煉獄的餓鬼出逃人間,密密麻麻鋪天蓋地似蝗蟲過境。
無邊怨念在餓鬼大軍頭頂彙聚,一條天下皆見的滾滾黑氣,如巨大逆龍咆哮西南蒼穹。
天也悲哭,淒風苦雨如泣如訴如傷心血淚,散落人間。
倒下去的餓鬼被其他餓鬼爭吃了,沿途的所有綠意都被吃了,能吃的都吃完了,沙土都被吃得陷落三尺。
肚子鼓鼓的,像懷胎十月的孕婦,卻盡是腐肉殘土腹水,走跑起來叮叮咚咚,像死人幡上搖晃的鈴鐺。
嘴唇皸裂如同大旱十年的田埂,舌頭從裂口卷回去的血珠,哪能解得了饑渴?
一雙雙泛白的空洞眼神,麻木轉動之間震簌眉上額頭的土灰,如那寒冬凜夜裏的茫茫大雪,一片死魚白。
淒風苦雨泥濘饑寒哪裏阻擋得了行路,沿途攻破了無數修行聖地搶砸了無數官府富戶,怨消了恨滅了心倦了,人生似乎也就失去了全部意義。
還沒有死呀,那就繼續走著吧,走在一起走彙成滾滾洪流,或許能讓天地看見,讓人間主宰看見,或許能衝洗出一片淨土來呢?
就算都不能,哪怕行到京都,砸破皇牆撿些朱簷生火,青瓦為鍋煮一頓人肉吃給官家看,也是一種現世報嘛。
看見城牆就瘋狂啊!
無數餓鬼瘋狂地撞擊城門攀爬城牆,頭破血流墜牆身亡氣絕而死了,被後麵的餓鬼當成食物,無止無盡無休,密密麻麻淒淒慘慘,好瘋狂的人間呐!
衛後來了,曦聖來了,花弧來了。
無數大人物來了。
看到這人間沉淪,一生悲苦誌堅如衛後,也紅了眼淚濕衫袖。
她沒有出聲安撫,隻是猛然化鳳飛天,頃刻間往返京都繁華,以大神通拘盡所有熟食,再入天星山脈,扣決牽清甜山溪水,人間隻見火鳳引水龍南下,漫天熟食如流星劃過天穹。
衛後去而複返,分水龍熟食而落。
天地紋理彙聚交織成碗筷,盛下清水熱食,在每一個餓鬼麵前放置,千千萬萬餓鬼,便分作千千萬萬份。
可憐她絕世神通,本該在廟堂之高震懾宵小,又或在萬軍從中擒殺敵將,護得這家國周全,沒想到一夜驚變,卻隻能用來搬糧掠水,給這些煉獄野鬼,求一絲暖心暖意。
她分完了水糧,緩緩降下虛空,摘去那帝王鎏冕,生平第一次,在人前現出驚世容顏,隻是那張倔強臉龐上,淚水橫流不絕。
見不得浮屍堆疊餓殍千裏的帝王,真的不合格呢!
她繼續褪去那身威嚴鳳裝,隻著白色素衣,麵對這千萬遊魂,緩緩跪了下去,三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