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青塚中,本該酩酊大醉的青蓮光暗二人,卻哪有半分醉態,任憑腳下幽井旁散落的空空如也的上百酒壺揮發殘餘酒香,在冰寒星空裏凝做清冽液滴懸而不散。
兩人各自懸提著一壺酒,看著那口幽幽井中,目不移視。隻是不時仰頭豪飲一口,再低頭注目。
五根幽井中,輕薄霧靄繚繞的井麵此時煙霧盡散,化作一麵水鏡,鏡中畫麵,赫然是青柯與星耀最後一戰的那處唯間。
此時正是青柯被反衝出唯漏,正反相合再度爆炸的光景,無量光明,吞噬了一切畫麵。
青蓮與星耀懸提著的酒壺,就這般擱在半空中,竟是忘了飲,兩對老目迸放煌煌精光,專注中帶著濃烈渴望的神韻似凝作真實光芒,映照身遭方寸之間,襯得兩個老人如同刹那年輕了無盡歲月,一如老龜忽蛻老甲,一如老驥忽生新牙,兩根微微佝僂的脊梁,刹那繃直,如被開滿月的弓,刹那回執成一條錚錚龍筋,恍惚間似回到曾經踏天長歌萬難不饒誌堅如磐的渴求年紀。
隨著爆炸硝煙漸散,兩人雙目中的希冀越發濃鬱,仿佛四團天火在燃燒一般。
忽地,兩隻懸提著酒壺的枯瘦手掌,抑製不住地猛然緊握,指掌間澎湃湧出的氣勁,把手中以及腳下散落的酒壺,震成蜚粉。
兩人眼中那四道濃烈希冀的目光,忽地蘊化作濃鬱春光也似。
兩道爽朗長笑,從兩人口中如雷炸響,回蕩深邃星空,豪氣幹雲。
兩人如此容光煥發縱聲長笑的異狀,皆因那井中水鏡裏,光明散盡盡之後,出現的那條如蜿蜒蟲洞的通道。
隨著兩人相視長笑仰頭,井中鏡內那條蜿蜒蟲洞漸漸散隱而去,出現另一幅畫麵。
畫麵中,一個中年男子孑立光明唯中,身後那株槐樹巨大樹幹如虯龍纏蜒,根須枝椏盤根錯節,根又生根枝又分枝,何止億萬根須枝椏,綿延無盡伸入他頭上腳下的茫茫唯世界,仿佛已然穿透唯界,抵達天穹九幽,乃至鴻蒙混沌。
男子天庭飽滿,麵色俊美卻冷峻似刀削,雙目神光內斂,麵色溫潤如古玉,使得他一身氣韻古拙如璞,頭戴紫金雕螭玉冠,身穿光明雲紋聖衣,儼然一身帝王打扮。
隻是那威嚴聖袍再如何精致華麗,都掩不去那枯瘦身段。
那雙眼再如何內斂溫潤,卻都斂不去眼瞳深處那縷濃得近乎鬱結的深深傷痛。
便是一身帝王威嚴器宇之外,如漿傾瀉的光明華彩間,也有一層淡淡的暖暖的憂傷縈繞,仿佛思惘,仿佛追憶,仿佛三生七世都不忘的流連。
片片槐葉飄落,他站在落葉間,仿佛獨立寒秋裏,看向遠方,眼中便顯現出青柯與星耀決戰的那片唯間畫麵。
隻見他微微拂袖,似拂開蕩落肩頭的槐葉那般隨意輕柔,卻隔種茫茫唯漏,把青柯與星耀引發的那場連環爆炸瞬間撫平。
隨即,他微微側頭,看向另一處,映照在青塚井鏡中,卻正好是看向青蓮與光暗二人,苦笑開口道:
“反世界真的存在,驗證了前輩你們無盡歲月的猜測推理,南槐得先向兩位前輩道一聲賀,隻是兩位前輩倒是暢快了,卻苦了晚輩這方唯漏,盡數湮滅歸零,無盡神藏,白白便宜了星辰界與反世界。兩位前輩應該有個表示吧。”
青蓮與光暗同時止住笑聲,隻是嘴角那抹笑意怎麼都收斂不住,佯怒僵著臉冷冷睨視南帝南槐,青蓮開口道:“小子,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蟲洞開啟那一刻,隻怕你身後這珠冥槐早已把無盡枝椏伸入反世界了吧。如此情景,本當浮一大白,你小子卻出來煞風景,找打!”
青蓮才說找打,光暗就凝爪一探,從遠處青蓮寫書立言那方幾案上隔空攝取來一壺美酒,忽地砸入井中。
無根幽井上那麵水鏡忽地蕩漾成旋,那壺美酒就從鏡中消失,隔著不知多少世界封印,出現在南帝那處唯間,依舊向南帝斜斜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