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男孩(連載二)第四章
“第一口通常都很痛。”
——《隱居褐蛛》
肯塔基大學農業學院,城市昆蟲學家,邁克爾·波特著
珊帝泉位於亞特蘭大南麵十五英裏,285號公路和佐治亞州400號公路之間。這是一個重要的區域,有四家醫院,幾家世界五百強企業,當然還有一口淡水泉。珊帝泉贏得了友好熱情的聲譽,最為出名還是當地豐富的夜生活。酒吧營業到淩晨四點,不計其數的“按摩院”熱情地忙活接待顧客。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喝醉的還是清醒的,在珊帝泉都能好好娛樂一番。
可是這卻讓當地居民很頭疼。因此,在2005年6月,他們投票決定是否將珊帝泉合並成一個城市,投讚成票的占絕大多數,一晚上的工夫,珊帝泉就成了第七大城市。首先要為新的當地議會製定商界秩序:當地警察局要查處這裏不太光彩的場所。珊帝泉轉型成了一座充滿都市潮流的城市,這是上帝的安排啊,正好守著一群時髦的飯館。
金柏莉還沒和警察局合作過。她覺得那兒的警官不是麵帶稚氣的毛頭小子,就是退休後又來到這個中等城市繼續工作的年過半百的州警察。沒準兒這兩種都有。
在門口接待金柏莉的那個孩子看起來好像幾年沒刮胡子了。值晚班的警官年近中年,頭發快掉光了,正在四處巡邏。他和金柏莉熱情地握了握手,低頭掃了一眼旁邊的孩子,又看著金柏莉,好像在說:這個小崽兒為我工作呢。擺出這樣的表情好像還不夠,他又笑著擠了擠眼睛。
金柏莉沒有搭理他,這位特雷弗警官也就不自討沒趣了。
“我們是淩晨一點多抓住這個女孩兒的,”特雷弗說,“她當時在馬塔站——”
金柏莉不禁問道:“在火車站抓住的?”不知為什麼,金柏莉覺得這個女孩應該是在按摩場所被警察逮住的。拉客的妓女都是在紅燈區等生意,比如富爾頓工業大道。理論上講,在珊帝泉拉客有點太招搖了。
特雷弗接著說:“的確是。自從我們開始經常突然出擊就老是這樣。有些女孩兒覺得她們可以混進夜店,你知道的,除了妓女們穿得比較少之外,其他的女人……嘿,她們吸毒成癮,可是不好看管,也不會老老實實地去指認同夥,那種事兒。你知道的,必須要好好整治整治了。”
特雷弗敞開衣服露出了上半身,好像要給孩子喂奶似的。金柏莉覺得他之前肯定是當保安的,也隻有那種職業允許他穿製服。
剛才在門口的小孩不見了。金柏莉懷疑是眼前這個家夥命令小孩離開的。他可是想好好秀秀自己。金柏莉捏了捏鼻梁,真希望自己是剛從事故現場回來。
她向特雷弗要逮捕的報告。特雷弗打印出來,金柏莉詳細地看了看。時間,地點,其他的活動,一目了然。在女孩的口袋裏發現了一盎司興奮劑,她正想找機會吸呢。這種情況下,迪莉婭·羅斯肯定會說自己有線索要提供,轉移警察的注意力啦,這種事兒傻子都明白。
金柏莉開口了:“我和她談談。”
特雷弗脫口而出:“談毒品嗎?她肯定會告發毒販子,沒準兒一個團夥呢。興奮劑,見鬼,這東西快要控製整個州了。審出點有用的消息來。這可是大事兒。整個佐治亞州都需要進行一次大搜捕。”
金柏莉冷冷地回答說:“我知道。她在哪兒?”
特雷弗帶她來到審訊室,這兒可是哭著告密的好地方。迪莉婭沒在拘留室裏等著,而是待在隻有她一個人的審訊室裏,還有健怡可樂喝。待遇可真是不錯。
金柏莉在門口停住了腳步。透過單向玻璃,她第一次看到了這個“告密者”。金柏莉迅速對她做出了判斷,可臉上卻沒露出什麼表情。
迪莉婭·羅斯是白色人種,這一點可是少見。在亞特蘭大州,絕大多數妓女都是黑人,按摩院裏則大部分都是亞洲女孩。迪莉婭也就剛剛二十歲,身上有很多處傷疤,頭發幹燥枯黃,看起來生活不易。
金柏莉站在玻璃前,迪莉婭充滿敵意地抬起頭,盯著鏡子。金柏莉這才看清了她:清澈明亮的藍眼睛,堅挺的下巴,看上去強硬嚴肅。
好吧。
金柏莉對特雷弗說:“從現在開始,我管這事兒,謝謝你給我打電話。”
“不客氣。請告訴我們——”
“謝謝你給我打電話。”金柏莉又說了一遍,然後就側著肩膀繞過肌肉發達的特雷弗,走進了審訊室。
金柏莉並不著急。她關上門,拽出一把塑料椅子,坐下了。
接著她從夾克內兜掏出了一個小型錄音機,又拿出了一個小的線圈筆記本和兩支筆。最後,她看了一眼手表,在紙的最上端記下了時間。
她放下筆,背靠著椅子,雙手疊放在肚子上,開始盯著迪莉婭·羅斯。一分鍾過去了,兩分鍾、三分鍾過去了。金柏莉想知道特雷弗是不是在玻璃的另一側看著她們。不用說,審訊室裏的人不說話,他肯定就不耐煩了。
迪莉婭有耐心,金柏莉比她還有耐心。迪莉婭先動了,她拿起可樂,卻發現罐子已經空了,於是又緊張地放在了桌上。
金柏莉輕輕地問道:“再來一罐兒?”
“不用了,謝謝。”
哈,還挺懂禮貌。大部分嫌疑犯、告密者、癮君子小時候都明白一個道理:隻要用些禮貌用語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現在也想說些客氣話就躲避法律的製裁。他們彬彬有禮,至少剛開始時是畢恭畢敬的。
金柏莉不說話了。迪莉婭清了清嗓子,開始用指尖轉可樂罐兒。
“你讓我很緊張,”女孩最終還是開口了,用生氣又有點責怪的語氣說道。
“你喝多了嗎?迪莉婭·羅斯?”
“沒有!”
“警察說發現你身上有興奮劑。”
“我不吸毒!從來不吸。我拿的是朋友的包。我怎麼知道裏邊是毒品?”
“你喝酒嗎?”
“有時喝——但是今晚沒喝。”
“我知道。那你晚上幹嗎了?”
“該死!”現在迪莉婭的真麵目露出來了,“我今晚也不是什麼都沒幹。我就是去夜總會跳了會兒舞。然後去馬塔站坐車回家。什麼時候坐公共交通也犯罪了?”
金柏莉簡單地打量了一下迪莉婭的穿著:外邊套著一件單薄的藍色上衣,這個時節穿可是有點冷。裏麵穿的都是氨綸麵料的衣服。紫色的裙子又短又閃。深黑色的緊身吊帶背心,勒得胸都快露出來了。腳上穿著一雙四英寸高的細高跟鞋。
金柏莉看見女孩的肚臍四周文著一個類似蜘蛛網形狀的圖案,女孩下意識地向下拽了拽背心,後頸上的另一個文身又露了出來,是個蜘蛛的圖案,一直伸向頭發裏。
金柏莉指著迪莉婭的脖子問:“誰給你文的?”
“不記得了。”
“肚子上的蜘蛛網不錯。肚臍上的環兒是什麼?網上的蜘蛛?不錯。”
迪莉婭什麼話也不回答,隻是挑釁地探了探下巴。
金柏莉又等了一分鍾,覺得給她的時間夠多了。然後她直起身,收好錄音機、線圈筆記本,拿起了一支筆。
“他媽的!”迪莉婭大聲罵道。
金柏莉冷靜地說:“什麼?”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了小錄音機。
“你他媽的幹什麼呢?你還沒問我問題呢。你他媽的是哪門子特工啊?”
金柏莉聳聳肩,說:“你說你什麼都沒幹。你說毒品不是你的。那好。你是無辜的,沒我什麼事兒了,我該回去睡覺了。”
金柏莉說完就去拿第二支筆。迪莉婭抓住了她的手腕。迪莉婭雖然看著瘦弱不堪,營養不良,但是卻很有勁兒。金柏莉知道那是一種什麼力量,那是絕望的力量。
慢慢地,金柏莉看見迪莉婭的眼睛越來越亮。“我不認識你。我們從來沒見過麵。這就是說你不是我的信息提供者。我覺得,你在珊帝泉幹什麼都行。現在放開我的手,否則你立馬會後悔。”
“我需要和你談談。”
“我來了六分鍾了。你什麼都沒說。”
“我不想讓這兒的士官聽到。”迪莉婭說完就放開了金柏莉的手腕,然後又看了看單向玻璃。
“你不用考慮特雷弗,你應該想想我,你沒有給我留下來的理由。”金柏莉撿起筆,裝進了口袋。
“他會殺了我的。”迪莉婭說。
“特雷弗士官?”
“不是,不是。那個男人……我不知道他叫什麼。我是說,不知道他的真名。他說他叫丁查瑞1。別的女孩兒都叫他蜘蛛人。”
“丁查瑞先生?”金柏莉問道。
“你知道的,丁查瑞。這是……這叫什麼?回文構詞?”
金柏莉忍不住說:“得了吧。”迪莉婭又站了起來,懷疑地皺著眉。
“他和別人不一樣。”
“啊。”金柏莉已經把椅子推了回去。
迪莉婭接著說:“他找妓女從來不付錢。至少剛開始的時候不付。”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急促,“女孩兒和他的寵物們玩,蜘蛛人才付錢。比如如果你摸毒蜘蛛,就給你十美元。如果你讓蜘蛛在胳膊上爬就給你三十美元。就是這種變態的事。”
“和他的寵物們玩?”
“嗯,狼蛛噴出的毒液不足以傷人。你知道的。”迪莉婭說這話時很認真,“它們真的很膽小,也很脆弱。你必須輕輕地摸,否則就會傷到它們。”
金柏莉什麼也沒說,可能是想不到說什麼。
迪莉婭倒是變得挺能說了:“剛開始的時候,你知道嗎,他想讓他的蜘蛛們也玩兒。但是後來,就不是隻讓蜘蛛在你胳膊上爬這麼簡單了。他想看蜘蛛在你身體的其他部位爬。而且,那讓他很興奮。後來他又想玩別的,是,可能有點奇怪,不是所有的女孩兒都喜歡,但是,他給的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