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今晚的夜空不見月亮,甚至連一顆星星都沒有。黑暗粘稠地壓在大地上,萬物仿佛被扼斷了脖子,死寂一片。
二十六緊緊抱著少女的一撮頭發。
少女的呼吸很勻稱,她的肩膀細微地上下浮動,二十六跟上那節奏,在少女肩上挪了挪屁股,生怕掉下去。蜥蜴無精打采地抬了抬眼皮,圓鼓鼓的大眼睛仿佛要滲出水來,猛地一轉,幾乎要從他皺了十幾層的眼皮裏蹦出來。
他不解地問“你緊張什麼啊?”。
二十六撇了撇嘴,“你不懂”。
蜥蜴甩甩尾巴,聲音像是酗酒的中年男人,又渾有啞,“你才不懂呢,沒什麼好緊張的,小事一樁小事一樁”。
二十六沒功夫像往常那樣跟蜥蜴理論,因為她的身子突然往下一掉,幸好慌亂中她抓住了少女的頭發,趕緊將身子攀了上去,整個人吊在了少女的頭發上。
少女邊站起身邊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捏起二十六的腰,把她重新放回了她的肩上,少女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在我肩膀上了”。
二十六騰不出手去安撫她砰砰直跳的心髒,好一會兒才說,“我沒事,要去了嗎?”。
少女點頭,“夜已經夠深了”。
二十六默默地點了頭,身體隨著少女沉著的步伐前後輕輕晃蕩。蜥蜴早已爬進了她的上衣,像唱小曲兒似地在她胸口慢悠悠地說道,“沒問題的,你別忘了,少女可是巨人啊”。
少女一(1-1)
四月。
清晨四點半,鍾笑舜像被按了開關的洋娃娃一樣唰地睜開了眼睛,沒有一點對被窩的留戀。她脫下睡衣,正準備穿內衣,突然想起來昨晚打工結束得太晚,回家倒頭就睡,沒來得及縫內衣肩帶,趕緊從床頭櫃裏拿出針線。
鍾笑舜一向愛惜衣物,她的衣服總是舊的,但不破。內衣也是。但這五十塊三件的內衣也穿了好幾年了,肩帶早就鬆鬆垮垮,她要把肩帶縫短一些,要不然又要被班上的女生們笑她十八歲的臉蛋八十歲的胸。穿好衣服,刷了牙,用冷水狠狠拍了臉後就輕手輕腳地出門,她不想吵醒她媽媽。
清晨四點四十,騎著哐當哐當響的自行車去郵局領了報紙,再哐當哐當地挨家挨戶地送去。早晨送報紙是鍾笑舜最喜歡的兼職,早晨總是清爽的,騎著車的鍾笑舜就像騎著馬的騎士,哐當哐當的聲音是她前進的樂曲。她感覺身心舒暢,她感覺身在雲端,她感覺得到自由。
“舜舜”。
一個女聲響起,頓時高山流水都不見了,她不再穿著長長的鬥篷,她的坐騎也不會踏著憤怒的蹄子,鼻子哼出王者的風範。
猛地刹車,輪胎與地麵的摩擦發出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噪音。她轉過頭去,是賣早點的王嬸。王嬸的年紀估計四十上下,很瘦但看起來很精幹。她離了婚,帶著一個十歲的孩子。
她看著鍾笑舜笑道“想什麼呢,喊你好幾聲兒了”。
鍾笑舜紅了臉“沒什麼”。
王嬸笑笑,眼角的皺紋疊了好幾層。“路上小心些,嬸兒給你留早飯”,鍾笑舜答了謝,重新蹬起踏板。
她再沒聽見戰馬嘶嘶的吼叫。
送完報紙,拿著從王嬸那兒買的豆漿油條回家時已經過了七點半。四十平米的房間裏還暗得不得了。她邊走邊掏鑰匙,止步於一間臥室前,將鑰匙插進了鑰匙孔。門被打開的時候輕輕響了一聲,不過並沒有吵醒床上的人。鍾笑舜蹲在床邊,輕輕地晃了晃被窩裏拱起的一團,“媽媽,媽媽,起來吃飯了”。
這樣耐心地喊了好幾分鍾,於麗終於睜開了眼睛。
“舜舜”她的臉上綻開了天真的笑容。
“媽媽,起床吃飯好不好”。
於麗揉了揉眼睛,拉著鍾笑舜的手坐起來,“好,吃飯,餓”。
扶於麗在沙發上坐下,再端來洗臉盆給她洗臉刷牙,吃飯前先要把醫生開的藥喂給她吃。於麗讓鍾笑舜去拿豆漿油條,說她自己知道吃藥,等鍾笑舜一走,就把藥藏在了衣服兜裏,鍾笑舜回來,就主動張開嘴給檢查,“你看,不在舌頭下麵,已經吞下去了”。鍾笑舜笑著誇獎,又花十五分鍾喂於麗早餐。
八點過十五分,鍾笑舜把剝好的兩個橘子放在桌子上,又倒了兩杯水放在一邊,把時好時壞的電視機開著,轉好了台,把遙控板放在於麗手裏,自己喝了口水,背著書包就要去上學了,關門的時候,鍾笑舜從縫隙裏看到已經被於麗扔到地上的遙控板,垂下眼鎖上了門。
八點五十抵達教室,早自習已經結束了,但班主任體諒她的家庭狀況,說是隻要第一節課不要遲到就行了。對此鍾笑舜很感激,要是沒有早上的兼職,她就存不了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