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車前往拉普西,高速路旁是茂密的森林。我搖搖頭,暗自思忖,如果不是雅各布,那該多好啊。
我仍不確定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但我對自己妥協了。
我不能饒恕雅各布和他那群朋友的所作所為。現在我終於明白他昨晚說的話——也許我再也不想見他——我可以像他說的那樣打個電話,但那是膽小鬼的行為。至少,我欠他一次麵對麵的交談,我要當麵對他說我不會對發生的一切不聞不問。我不可能和殺人凶手交朋友、放任他們胡作非為、讓殺人案無休止地發生……不然,我同殘忍的怪獸又有什麼兩樣?
但是,我不可能不去警告他,我要盡我所能地保護他。
我在布萊克家門口停住車,緊緊地抿著雙唇。我最好的朋友是狼人,這已經讓人無法接受,難道他就不能做個善良的狼人嗎?
屋子裏漆黑一片,沒有燈光,但我不在乎把他們從睡夢中喚醒。我怒氣衝衝地用拳頭捶打著大門,聲音在屋子裏回響。
“進來。”一分鍾後我聽到比利的喊聲,裏麵亮起了一盞燈。
我轉動門把,門沒鎖。比利沒有坐在輪椅上,而是倚靠在廚房門口,肩上搭著一條浴巾。他看到進來的人是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但很快恢複了平常的漠然。
“早上好,貝拉,這麼早有什麼事嗎?”
“嘿,比利,我要和傑克談談——他在哪兒?”
“嗯……我不知道。”他顯然是在撒謊。
“你知道查理今天早上去幹嗎了嗎?”我為他的遮遮掩掩感到惱怒。
“我怎麼知道?”
“他和鎮上一半的男人都到森林去了,帶著槍,去抓那群巨狼。”
比利的臉上閃過短暫的訝異。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同傑克談談這件事。”我說道。
比利撅著嘴,過了好久才說:“我想他還在睡覺。”他朝狹窄的走廊點點頭,“最近幾天他都很晚才回來。這孩子需要休息——也許你不應該叫醒他。”
“輪到我打擾他休息了。”我嘟噥道,怒衝衝地朝走廊走去,比利歎了口氣。
雅各布的臥室是個狹小的儲藏室,是一碼長的走廊上唯一的房間。我沒敲門,狠狠地將門推開,房門撞到牆上發出砰的響聲。
雅各布——還穿著昨晚那套黑色的運動服——斜躺在雙人床上。這張床占據了房間的大部分空間,床邊和牆壁之間留著一點空隙。盡管他是斜躺著,但床還是不夠長,他的頭和腳都撐到了床外。他睡得正熟,張著嘴巴,微微地打鼾,根本沒聽到房門撞擊牆壁的聲響。
他的臉在沉睡中顯得特別平靜,憤怒時顯出來的線條沒有了。我從沒注意到他的眼睛下有黑眼圈。雖然他身材高大魁梧,但現在看上去很年幼、很疲倦,我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
我退了出來,輕輕地關上身後的房門。
比利好奇而警惕地盯著我走回到客廳。
“我還是讓他多休息一會兒吧。”
比利點點頭,我們注視著對方。我很想質問他在整件事中承擔的責任。
他對兒子的變化有什麼想法呢?但是,我知道他從一開始就站在山姆一邊,對於殺人犯他一定也不以為然,我無法想象他如何能夠坦然麵對這件事。
我從他的黑眼睛中看出他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但他也沒有吱聲。
“好吧,”我打破了沉默,“我到海灘去待一會兒。如果他醒了,告訴他我在等他,好嗎?”
“當然,當然。”比利滿口答應。
我對他的回答表示懷疑。管他呢,如果他不告訴雅各布,我就再來一趟這裏,對不對?
我把車開到第一海灘,停在空無一人的泥地上。天還是灰蒙蒙的——陰天天亮前的陰鬱——我關了車燈,幾乎什麼也看不見。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四周的黑暗,在雜草叢生的荒地上尋找道路。海灘邊很冷,海風一陣陣刮過來,我把手塞進外套口袋,所幸的是雨已經停了。
我沿著海灘向北麵的海堤走去。我望不見聖詹姆斯島和其他島嶼,隻能隱隱約約地看到海上的波浪。我小心翼翼地穿過岩石,生怕被浮木絆倒。
終於到了,我沒意識到自己是在尋找這個地方。在不遠處的昏暗之中,它朦朧可見:一根高大、灰白的浮木深深插入岩石中,朝向大海的樹根糾結在一起,好像無數脆弱的觸角。我不確定這就是雅各布和我第一次交談的地方——從那次談話以後,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變得錯綜複雜——但是,大概就是在這附近。我在我曾經坐過的地方坐下,望著若隱若現的大海。
回想起雅各布的模樣——熟睡時無辜、柔弱的模樣——我的憎惡和憤怒全都煙消雲散了。我不能像比利一樣對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但我也不能將所有的過錯都怪罪到雅各布身上。愛不是這個樣子的,如果你在乎一個人,就沒有辦法理性地對待他的所作所為。不管雅各布有沒有殺人,他始終都是我的朋友,我自己也不清楚應該如何是好。
一想到他安然沉睡的樣子,我就有一股要保護他的強烈衝動,我就完全失去理性。
不管理性與否,我完全沉浸在對他的回憶之中,也許想著他那張安寧的臉龐,就能想出庇護他的法子。天這時漸漸亮起來。
“嗨,貝拉。”
灰暗中傳來雅各布的聲音,我嚇了一跳。他的聲音溫柔,甚至帶有一絲羞怯,但他靠近時沒發出一點聲響,著實嚇壞了我。借著日出前的光亮,我看見了他的輪廓——高大壯實。
“傑克?”
他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緊張地交叉著雙腳站立。
“比利告訴我你去過家裏——沒花你多長時間,對嗎?我就知道你會猜出來的。”
“是的,我記起來了。”我輕聲說道。
我們沉默了許久。盡管四周很暗,什麼也看不清楚,但我覺得他似乎在仔細察看我的臉色,我感到渾身不自在,針刺般的難受。他一定是看清楚了我的表情,因為他再次開口說話時,聲音突然變得尖酸。
“你可以打個電話過來。”他粗魯地說道。
我點點頭:“我知道。”
雅各布朝我走過來。我豎起耳朵聽他的動靜,在海浪聲下,隻微微聽見他輕觸岩石地的腳步聲。而剛才我走過的時候,岩石地就像響板一樣哢嗒作響。
“那你為什麼還來找我?”他問道,沒有停下怒衝衝的腳步。
“我想,麵對麵地談談會更好。”
他哼了一聲:“好得多。”
“雅各布,我得警告你——”
“關於護林員還有那些狩獵人?不用擔心,我們已經知道了。”
“不用擔心?”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傑克,他們有槍!他們設了陷阱,還提供獎金,還——”
“我們能照顧好自己,”他憤憤地說,仍朝我走著,“他們什麼也抓不到,他們隻會讓事情越來越糟——不久,他們自己也會失蹤。”
“傑克!”我啞著嗓子叫道。
“怎麼了?這隻是事實。”
我冷冷地說:“你怎麼能……這樣想?你認識這些人。查理也在其中!”一想到這一點,我的胃裏就一陣不舒服。
他突然停住腳步。“我們還能做些什麼?”他反問道。
太陽出來了,我們頭頂的雲彩被染成了粉色的彩帶。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他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失落,叛逆。
“你能不能……不要做……狼人?”我低聲地試探道。
他抬起一隻手,“我別無選擇!”他叫道,“既然你擔心人們失蹤,我不做狼人就能解決問題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怒視著我,眯起眼睛,大聲吼道:“你知道是什麼讓我憤怒到恨不得破口大罵嗎?”
我被他充滿敵意的樣子怔住了。他似乎在等我的答案,我搖了搖頭。
“你真是個偽君子,貝拉——你坐在那裏,被我嚇倒!這樣公平嗎?”他的手抖得厲害。
“偽君子?我被怪獸嚇倒,這也算偽君子?”
“啊!”他痛苦地呻吟著,顫抖的雙拳使勁按住太陽穴,眼睛緊緊地閉著,“聽聽你自己說的話吧!”
“什麼?”
他朝我走了兩步,俯下身子,惡狠狠地盯著我。“好吧,抱歉,我不是那種適合你的怪物,貝拉。我沒有吸血鬼那麼偉大,對嗎?”
我跳了起來,同樣憤怒地盯著他。“對,你沒有他們偉大!”我嚷道,“不是因為你是什麼,笨蛋,而是因為你做了什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咆哮著,氣得渾身發抖。
愛德華的聲音這時候突然出現,我驚訝不已。“千萬小心,貝拉,”他溫柔地提醒我,“不要逼迫他,你得讓他冷靜下來。”
即使是他的話,在今天也同樣讓人費解。
但我還是照他說的話做了,我會為了這個聲音做任何事情。
“雅各布,”我懇求道,語氣溫柔、平和,“真的非得殺人嗎,雅各布?就沒有別的什麼方法?我是說,如果吸血鬼可以不殺人而活下來,你為什麼不能試試呢?”
他突然直起身子,我的話仿佛電擊令他一震。他揚起眉毛,眼睛瞪得圓圓的。
“殺人?”他問道。
“你認為我們在談什麼呢?”
他不再顫抖,用解脫之後滿懷希望的眼神看著我:“我以為,我們在談你對狼人的憎惡。”
“不,傑克,不。不是因為你是一匹……狼。這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向他承諾,這句話完全發自肺腑。我的確不在乎他會變成一匹巨狼——他仍是雅各布。“如果你可以不再傷人……這是讓我心煩的事。他們都是無辜的人,傑克,像查理這樣的人,我也無法忍受他們抓捕你——”
“僅僅是因為這樣?真的嗎?”他打斷了我的話,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你隻是因為我是殺人凶手而害怕?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