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鉤心鬥角(1 / 1)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唐代杜牧這篇著名的《阿房宮賦》,引後世無數世人對阿房宮的富麗心向往之、嗟之歎之,也造就了一個大家耳熟能詳的成語:“鉤心鬥角”。

心,宮室中心;角,簷角。鉤心鬥角,原用來形容宮室建築結構精妙、巧奪天工。清·梁邵壬《兩般秋雨庵隨筆》卷一中雲:“近時詩家詠物,鉤心鬥角,有突過前人者。”孫中山先生在《心理建設(孫文學說)》第四章中寫道:“再而家宅之形式如何結構,使之鉤心鬥角,以適觀瞻,此應用之美術學所必須知也。”

現“鉤心鬥角”除了稱建築結構精美外,更多用作貶義,比喻各用心機,互相爭鬥、排擠。這在清·八寶玉郎《冷眼觀》第二九回中就有過此解:“兼之婦女冶容誨淫,每甘居於希恩沽寵地位,幾欲得男子憐愛則生,失男子憐愛則死,由此鉤心鬥角。”是為爾虞我詐、暗中爭鬥之意。

那麼,究竟是怎樣精美的建築結構使得大詩人杜牧做出了“鉤心鬥角”這樣的形容呢?這就要從中國古代建築的特點說起。

中國古代建築以木材為原料,與西方以石材為主不同,自成一係,創立了一套自己完整的建築語彙。其中最廣泛使用的抬梁式結構,就是把建築分為三大部分:台基、屋身和屋頂。每一部分除了結構意義外,還被賦予了特定的文化含義。比如反宇向陽的大屋頂,除了保護木架屋身不會輕易受潮遭朽外,更重要的是體現了中國人民對於美的向往與追求。《詩·小雅·斯幹》中形容道:“如跂思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翼斯飛。”就是反映這種對於曲線美的熱愛與追求。同時,屋頂憑借不同的造型、層疊,和鬥拱組合在一起,嚴格地體現著森嚴的等級製度。鬥拱,顧名思義,是由一種形似鬥的方形構件和若幹弓形的拱層疊裝配而成,在中國古代,隻有宮殿、寺廟及其他一些高級建築上才允許使用。它在結構上起承托梁頭、枋頭以及出簷的重量,將屋頂的重量層層傳到柱子上。而屋頂出簷的深度越大,鬥拱的層數也越多。

鬥拱曆來都具有結構和裝飾的雙重作用。唐宋時期建築以拱的高度作為梁枋比例的基本尺度,由此發展為成熟的“模數製”,即可以提前製件然後批量生產,此種方法由唐宋一直延續到明清,前後千餘年,由此可見鬥拱在建築上之地位。鬥拱的藝術形象,經曆了從簡單到複雜,再由複雜趨於簡練的過程,雖然到明清更多的起象征身份與裝飾的作用,但提到鬥拱,毋庸置疑是中國古代建築最華美最具有代表性的部分,“它構成了中國建築‘柱式’中的決定性特征”。

相信你肯定有過這樣的體驗,不單單是麵對著富麗堂皇的故宮太和殿、莊重複雜的曲阜孔廟,不單單是精致細膩的晉祠聖母殿、恢弘大氣的五台山佛光寺,哪怕隻是一間香火較旺的廟宇或者宗祠,哪怕是滿城遍地的仿古商業街,透過表麵浮華萬千,給你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必定終是有如大鵬欲展翅般的屋頂以及層層疊疊的簷下鬥拱。遙想杜牧當年,於靜夜中暢想阿房宮的景象,不論阿房宮實際上是否存在過,在詩人情懷中,那如峰巒起伏般恢弘的屋頂,那真正“如翼斯飛”的起翹,與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鬥拱一起,互相鉤疊、彼此鬥豔,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真實的就是秦朝皇室最奢侈最靡麗的夢——真正廊腰縵回、鉤心鬥角,美不勝收。

瑰麗奢侈的美到極致便是衰敗,所有的精致集於一處、纏繞不休,鉤心鬥角便也生成了悲哀。後人用它形容人與人之間暗裏窮盡心力地鬥心機,那也必然是在聰明人與聰明人之間——笨人都是直來直去的。人們追求完美,然而當太多美好加在一起,未必等於更多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