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再次鑽進大森林,周子昂就一直沉浸在興奮和不安中。興奮的時候,他就好象在夢中,不安的時候,又總感覺有千百雙貪婪的眼睛正盯著他。
終於心情平靜些,他又心潮澎湃地暗喜道:“我的天哪!這麼多的銀元、金條、金磚和珠寶,怎麼就偏偏讓我遇見了!莫非我今後就是這龍封關的大財主了嗎?不僅龍封關,就是在遼寧奉天姑且也屈指可數吧!”這樣感歎了多少遍,他已經很難數清了,就像很難數清他在那個地窖裏發現的大量的金銀珠寶一樣。來到這個世上已經二十三個春秋了,他最多是在奉天的家裏見過爹露過的幾十塊銀元,那是爹開洋鐵鋪積攢下來的,其中大部都供他和妹妹子君讀書了,尤其他學繪畫花得更多。
眼下他不知該怎樣支配這一大筆財富。尤其金磚、金條和珠寶,此前他也隻是聽大人們閑嘮時聽說過,或在一些年畫上見到過。他堅信那些黃澄澄、沉顛顛的金屬就是讓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寶貝。他更堅定這事對誰也不能說,尤其不能讓鎮西森林警察所和鎮東大河兩岸的日本軍營知道。
每當產生這種擔憂,他的心便又一陣抽搐,身體也隨之顫抖,忙暗中安慰自己道:“不會的,不會的,隻要自己守口如瓶,小心隱藏,謹慎使用,誰都不會知道。”他開始為自己從遼寧奉天尋親來到黑龍江,又從牡丹江逃難誤入這林海雪原感到是不幸中的幸運。終於,在即將走出山林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大喊起來,好象再不把心中的興奮釋放出來就要被憋瘋。
喊聲驚醒了寂靜的森林,傳進遠處的群山。那一瞬間,他仿佛感到森林裏的那些粗壯高聳的紅鬆樹在顫抖,又仿佛看到密林中的山禽野獸在失魂落魄地四處逃竄,而自己則將無所畏懼地麵對未來的一切。
脫去身上的布褂和布鞋,換上一身米色的學生裝和黑色高檔皮鞋,他感到自己更加英俊瀟灑了,真不知那些他喜歡的和喜歡他的人又會如何麵對他。他更感謝爹媽將他生養得英俊,也快慰著每個見到他的女孩兒都嬌羞地投來愛慕的秋波並喜歡與他友好和親近。在他的記憶中,除了小他三歲的妹妹子君和他耍過性子,再沒有第二個女孩兒和他鬧過不愉快。不論對他尊敬還是喜歡,都令他快慰和感動。於是,他遇見每個女孩兒都是愉快的,而這種愉快在他八歲那年就有了。
那年,爹把他送進他家所在地的奉天關東模範小學。學校的課程裏有圖畫課,教圖畫的是位年輕貌美的女老師,姓穆名嵐,十二生肖和他一樣屬狗,但整整大他一旬十二歲。
第一次見到穆嵐時,八歲的他就注意到,她沒象母親似的盤起頭,也沒象大姐姐們似的留著長辮子,而是梳著齊耳的短發,上穿粉底白花的斜襟短衫,下穿黑色裙子和白長襪,腳穿青布方口拉帶鞋。春秋時節,她穿紅色外衣藍色褲,紮著一條白色長圍巾,腳上還是方口拉帶鞋,露著潔白如雪的細線襪。到了冬天,她就穿著淡藍色的長袍,紮著一條紅色長圍巾。
這時的他,對於俊和醜的理解並不清,但不論她怎麼打扮,他都覺得她比任何家的大姐姐都光彩照人、溫暖如春。他尤其注意到她腳上穿的鞋比母親穿的小鞋大許多,走路也輕盈,不象母親那雙小腳,走路時一頓一頓的。於是,在他學的幾個學科中,最喜歡上的就是圖畫課,最願意聽的就是穆老師說的話;凡是她讓他做的事,他都孜孜不倦地認真做。
她也特別喜歡他,手把手地教他繪畫,還常微笑著撫摸一下他的頭。他抬頭去望她,從她那雙明亮的眼裏更感到親切和溫暖。
那天放學,她將他帶到她家裏,讓他看她畫的畫。她家離他家隔著兩趟街,是幢洋房中的一戶,父母和她住一起。父親是在當地政府裏做事的,家裏顯得挺闊氣。她是自己一個房間,房內擺設雅致,還有一種耐人回味的清香。她將她畫好的畫讓他看,山水畫,人物畫,還有一些靜物畫。他愛不釋手,看得如醉如癡,尤其對她的一副畫夾感興趣,裏外認真地看個遍。她微笑地看著他說:“現在你要好好打基礎,老師叫你畫的,你一定要多畫,畫得越多,竅門兒就越多,將來你也得用畫夾兒。”說完還為他講解、示範著,說裏麵是用來裝紙裝畫裝筆的,合起來就用它當畫板。他望著她,認真地點著頭,心中對繪畫更加充滿了樂趣和神往。
雖然圖畫課不是天天有,但他天天回家畫,然後就去她的家,有時還帶著五歲的妹妹一起去,規規矩矩地將畫端過去,眼睛明亮地望著她說:“老師,我又畫一張。”每次他領妹妹去,老師和她家人都用糖果招待他兄妹。每次他拿來新畫的畫,她也總是先誇他,然後告訴他哪裏畫得不準確。不論她說什麼,他都頻頻點頭答應。與她分開時,他還是望著她,甜甜地道一聲“老師再見”。那瞬間,他心裏總是湧動著一種奇妙的眷戀。有時他去她家她不在,他便感到很失望,就讓她的父母將畫轉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