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八月,正值中末兩伏,牡丹江一帶秋雨連綿。這日,懿瑩的大哥景吉冒雨來到客棧,上麵打著油傘,腳上的鞋已全濕透。
子昂的傷已經痊愈,這時正對著婉嬌畫新像。她已告訴他何耀宗上午去了羅家,但還沒有回來,可能是被羅金德留下吃飯,或在路上遇了別的事。他已做好去求羅金德寬恕的準備,保證以後用心幫助打理棺材鋪的生意。這時見景吉來,他希望他是來接自己的。他想應該是,不然有些話讓何耀宗帶回來就行了。想著就要見到懿瑩,他心裏不禁激動起來,。
景吉管婉嬌叫何嬸兒,說何耀宗去他家裏了,因天下雨,被他爹留下吃飯了。子昂聽著景吉叫婉嬌“何嬸兒”,心裏覺得很別扭,婉嬌也不好意思景吉守著子昂麵一口一個“何嬸兒”地叫,瞄了一眼子昂,說外麵有事,讓他倆嘮,自己出去了。景吉斜身坐在炕沿上說:“我爹讓我來給你送點錢,是給你養傷的,說等你傷好利索就回奉天去吧。”
子昂希望他是來接自己回羅家的,聽他這麼說,心又涼下來,一時不知說什麼。想自己和婉嬌、芸香都無法結合,和懿瑩也將徹底分手,不禁又傷心地流下眼淚。景吉說:“現在誰也勸不了我爹,你就把懿瑩給忘了吧。”子昂哽咽道:“我忘不了她!”景吉歎口氣道:“其實我爹開始真想讓你倆成親,可現他在全變了。不瞞你說,在你之前,他就想和我汪大爺家軋親家。汪大爺和我爹是老交情。但這事兒一直沒正式提過,就是汪大爺的兒子看好懿瑩了。他叫汪守江,和景祥是同學。可懿瑩不稀罕她。你們要能把日本人趕跑就好了,那樣兒我爹就會覺得理虧,你和懿瑩還有希望。可現在倒好,你都成他話柄了,除非不嘮你,一嘮就說你主意太正,將來肯定弄不到一塊堆兒。他現在鐵了心不讓你娶懿瑩,還有一個原因。我本不想和你說,但事情到了這一步,你聽了就裝在心裏,也算給你以後提個醒兒。”子昂急切地問:“啥原因?”景吉說:“你長得太好了,我爹說你是萬花迷,就是說你太討女人喜歡了。”說到這,他開門朝外看了看,見無人在跟前,又關上門,小聲地問道:“何嬸兒和她兒媳婦兒是不都對你有心思?”子昂心一驚道:“哪有的事兒?你聽誰說的?”景吉說:“我猜是何叔說的。他倒沒和俺家人說,我爹是聽他另個朋友說的,說何叔家的客棧裏住個會畫畫兒的,長的又好,不是你還是誰?”因為景吉說的是事實,子昂一時緊張得無法回答。景吉接著說:“其實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誰都看出你有女人緣。懿瑩就不用說了,就說我媳婦兒,自從見到你以後,動不動就誇你,那把你誇的,象我這樣兒都不配活著了。也不瞞你說,我一聽她誇你,心裏就特別不舒服。有時我就想,她是嫁人了才這樣誇你,她要還是個姑娘,肯定不會這樣誇你,她得跟懿瑩一樣發瘋!”他說著竟有些激動。
子昂覺得他很酸,想到小青與景祥才是美滿一對,是羅金德棒打鴛鴦才使他娶了小青,真想說“你的情敵是你弟弟羅景祥,跑這跟我較的哪份勁!小青也挺俊,可我的心思在懿瑩!”但他不想激怒他,想繼續和他解釋,力求尋到轉機。可他剛叫他一聲“大哥”就被他打斷道:“你先聽我說。也不是說女人有了男人就一定安分守己過日子,當了媳婦兒又和別的男人私通、私奔的還少嗎?再說我奶和我媽,第一次見到你,就惦記著把懿瑩許給你。有句話,我這個當孫子、當兒子的不該說,但今天哪說哪了。我奶我媽也是女人,她們就是老了,她們要是年輕又該咋對你?我不是說我奶我媽咋的,我就是想說,人長得好是好事,可長得太好了就太可怕了。我爹開始是喜歡你,後來他就擔心你,實際是擔心懿瑩將來受你氣,就是受小媳婦兒的氣也犯不上。”
子昂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一臉無奈道:“這都哪跟哪兒呀!大哥,我能那樣對懿瑩嗎?我是真心喜歡她,我疼她還疼不過來呢!”景吉說:“可現在才哪到哪兒呀,倆人成了親,那就得一輩子。我承認我妹妹長的好,可就沒有比她長的還好的?就是今天沒有,你能說以後也沒有?我告訴你,今天沒有,興許還在娘肚子裏呢!這世道,男人趁了錢,孫子輩兒都能給他當媳婦兒。何況現在就有比俺家懿瑩還好的。我覺得何嬸兒和她兒媳婦兒就比俺家懿瑩長的好!”子昂意識到羅家是要把他和婉嬌、芸香扯到一起了,忙說:“大哥,你聽我說一句行嗎?”景吉點頭同意。子昂說:“大哥,你和懿瑩是一家的,有些事兒你可能還辯不出。這得站在局外人這麵兒看。現在我是局外人,要讓我看,懿瑩和……”他突然在景吉麵前不知怎麼稱呼婉嬌了,忙該口道:“噢,她們三個……”景吉看出他的心思,忙提他補充道:“你是想說何嬸兒和她兒媳吧?你該咋叫就咋叫,咱倆不是一個輩兒的人。”子昂有苦難言,真想哭出來,又誠懇道:“大哥,你別這麼說,她非要認我做弟弟……”景吉又打斷道:“那我和懿瑩就該管你叫舅舅。”子昂看出他執意要將自己排斥掉,忙說道:“大哥,咱先別在乎咋叫……”景吉立刻說:“可我爹在乎。”子昂又說錯了,他意識到自己今天怎麼說都是錯,終於大聲道:“我不是不在乎,我也想和你們一樣叫。”立刻覺得自己聲音大了,忙又緩和道:“大哥,一會兒我就該口,管他們也叫叔叫嬸兒!”景吉忙攔道:“別別別,你可別亂改口。咱們非親非故,跟俺們改口算咋回事兒,俺們也受不了。”子昂強忍怒氣道:“那咱先各論各的,可你得讓我把話說完哪!”景吉默許。子昂說:“大哥,剛才你說懿瑩不如她倆長的好,這不對。要我說她們仨長的都好,但各有不同。”景吉又搶話道:“對了,問題就出在這不同上。那我問你,饅頭、餃子、大米飯,啥好吃?”子昂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說:“都好吃。”景吉說:“可一年到頭讓你天天吃餃子,你就不想饅頭和大米飯?”子昂覺得他是在講歪理,想辯駁卻又被景吉攔住道:“啥吃常了都有膩的時候,餃子吃膩了想饅頭,饅頭吃膩了沒準兒還想窩頭兒、大餅子呢!人就這麼怪!我給你講個真事兒。我爹有個朋友,兒子娶個媳婦兒,長的不比俺家懿瑩差,可後來呢?這小子就好逛窯子。結果染上梅毒,把個好端端的媳婦兒也染上了!咋樣?好好的餃子不吃,偏要去吃豆腐渣。咱不說窯姐兒是豆腐渣,就比方她是饅頭,那又咋樣?不還是吃著餃子,完了又想吃饅頭!”子昂無法忍受了,冷著臉問道:“那你娶了嫂子,心裏還想著別的女人唄?”景吉笑道:“想啊,要有比我媳婦兒好的願跟我,我當然也願意要啊!口味兒不一樣兒!誰不想嚐嚐鮮兒?你就記住,世間男人都花心,就看你有沒有機會!沒有機會才去守本份,才去當君子,也不過是個偽君子!當然了,有沒有機會那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的!但老天爺沒給我那些錢,也沒給我好長相,我能守著俺家小青兒就挺知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