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河岸向東,子昂見到的行人越來越多。先是遇到幾個釣魚的,又打聽龍鳳鎮的位置,證實了那打獵的大漢為他指的路沒有錯,又問了去寧安怎麼走,告訴他也是到了龍鳳鎮才能奔寧安方向。他心裏更加踏實,便一氣找到了龍鳳鎮。
這是個百十多戶人家的小鎮,位於一麵靠河,一麵靠山的平地上。南麵的山是繼西麵山林延伸過來的,依山住著許多人家,就連山坡也被利用當成各家房後的莊稼地和菜園子。向北至大河,縱橫交錯的土道間也都是住家,既有單房獨院的,也有連成一趟的。成趟的住房前是街道,都臨街開著門市,彎曲而幽深,近乎望不到頭,其實拐過彎道再向前就零零散散地沒有多少人家了。
這時正傍晌午,聽人互相打著招呼說“趕集”,子昂知道這鎮上也有個集市。在一條十多米寬的街上,他看到了熙熙攘攘的生意人和趕集人。順街望去,各種招攬生意的幌子琳琅滿目,布料莊、醬菜園之類的幌子都由近一米寬、三四米高的一幅布製成,四周還縫上波紋壯的飛邊兒。掛著“龍鳳閣”牌扁的飯館兒,兩邊各用木杆兒挑著紅布筒,下麵綴著密密疊疊的紅布穗兒。藥鋪的幌子是由裏向街挑出一串形如膏藥的木牌兒。裁縫鋪則是在一塊木牌兒上畫上醒目的剪刀,底下垂著一條手帕式的紅布。鐵匠鋪索性掛出一隻完整的洋鐵壺,隻是壺底兒打了眼兒,係上一綹紅布條兒,和他爹在奉天開的鐵匠鋪有些相似。糧食店、雜貨店、饅頭鋪、燒餅鋪、包子鋪、餜子鋪、豆腐房、修鞋房等,也都各用木板兒寫上相關的字,以展示自己的經營項目。
一見到包子鋪,他更是饑腸轆轆。婉嬌為他備的東西,在他出山前的頭兩天就吃光了,再餓就隻能靠摘些鬆籽、榛子等野果充饑,吃得再多也不如吃糧食。而且包子有餡,連糧帶菜都有了,他便想買幾個包子吃。可賣包子的老漢說剛賣完一鍋,後一鍋還得等一會。他現在就想吃包子,便說:“那我待會兒來。”便又沿街看其熱鬧。反而他倒成了新奇引起人們注意,顯然是因他長的英俊和他一身髒兮兮的學生服,還有他背上挎的畫夾子。他由著人們對他看著議論著,繼續邊走邊看他的稀奇物。
鎮西大河旁邊還有一個集市,隨處都是擺攤兒的,賣的多是雜貨和蔬菜、瓜果之類。從商販們嘰嘰喳喳的說笑間,子昂聽出一些人不是專門經商的,要麼是自家園子長的吃不了的蔬菜、瓜果和山裏采的山野果拿來換些油鹽醬醋錢,要麼就是趕著農閑從商販手裏倒來一些掙個零花錢。洋火、洋臘、洋襪、針線,還有小腳女人用的裹腳布。鞋攤兒上有單鞋和棉鞋,這深秋季節就以棉靰鞡、草疙瘩和氈靴為主了。小孩子穿的草疙瘩,按大小號碼一串一串地掛在一根“丁”字木架上,有買的就從下麵拽下一雙來。
他還發現這裏有從遠道來的貨。舒蓮記的扇子,張小泉的剪刀,張允升的絲線。北平、天津街麵兒上常見的柳條箱、點心匣子和帽筒、撣瓶等器皿在這兒也能見到。還有女人用的梳頭匣子、胭脂等。他還發現這裏有家紙店,捎帶著所有是紙都集中到一起,馬糞紙、高麗紙、粉連紙、紅綠紙,還有他可用來繪畫用的橡皮紙。但這些紙連同辦喪事的燒紙一起賣。
除了開店、擺攤兒的,還有走著叫賣的,不過是香煙、塊糖、糖胡蘆之類。人流中還有幾個乞討的,有老的,也有小的,都是蓬頭垢麵、衣杉襤樓。老乞丐一手拄根木棍兒,一手端隻爛齒碗兒,見人就將爛齒碗兒伸過去,有氣無力地央求道:“發發慈悲吧。”小乞丐都不拿棍兒和碗,見人就直直地立在那,伸出兩支髒兮兮的小手,眼裏充滿著渴望和謹慎。但肯施舍的人卻不多。姑娘、媳婦多是老遠就繞開,爺們兒、婆子們也多是橫眼扔句“沒有”便擦身而過。那些肯施舍的,也就能往爛齒碗兒內或小髒手兒裏投一枚小錢兒。
婉嬌給子昂的錢一直沒處花,小錢沒幾個,給了一個老太婆,是因他想起自己的母親。之後,兜裏便都是大票了,再有人要就舍不得了。他不知去寧安後要有多少花錢處,隻好也躲閃。可當他看見一個孤零零的小女孩在茫然地左顧右盼時,惻隱之心頓時強烈起來,毫不猶豫地掏出一張十元金票遞過去。女孩兒也就七、八歲的摸樣,雖然穿的不很破,但也大概幾日沒有梳洗了,頭發有些蓬亂,臉上混畫的,顯然哭過也沒洗臉。
女孩兒接過錢,一雙憂鬱茫然的眼睛突然一亮,看一眼手中的錢,又抬頭望著他,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想哭還是想笑。憑他多年畫人物,他感到這女孩兒的眉眼間透著靈氣兒,若不是她頭發蓬亂、小臉混畫兒的,好生打扮一下,定是個俊俏可愛的女孩兒,就像他妹妹小時的模樣兒。可這麼可愛的孩子,爹媽怎麼不精心嗬護?莫非她是孤兒?他不敢往下想。即便她真是個孤兒,他也幫不了她,便想象她不過是和後爹或後媽在一起,受點歧視,被攆出來討些錢,以補貼家中。但好歹有個家,而他現在連家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