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夫人喜滋滋地頓著小腳進了香荷的屋。香荷今晚早早就洗了頭和腳,烏黑的長發披在背上,用一條手帕微攏著,身上穿著一色的粉底白花內衣,光著白嫩秀氣的腳丫。雖然被褥已鋪在炕頭處,因還不困,她就在炕梢的小桌前借著油燈光亮繡鴛鴦。母親突然進來,讓她心裏一驚,忙將鴛鴦圖藏於桌下道:“哎媽呀,嚇我一跳!”格格夫人看著女兒笑道:“哎呦,是嗎!那媽錯了。”說著一側身坐在炕沿上,又身子一擰,一腿盤炕一腿垂地地貼上香荷,摸著香荷的頭和嘴說:“摸摸毛兒,嚇不著,摸摸嘴兒,嚇一會兒。”
香荷笑道:“還拿俺當小孩兒哄呢。”格格夫人假裝恍然道:“噢,可不,媽糊塗了,俺老閨女是大姑娘了,該找婆家啦!”香荷不好意識了,推下母親道:“看你呀!”格格夫人眉開眼笑道:“閨女兒,跟你說點事兒?”見母親興高采烈,香荷疑惑地問:“啥呀?”母親略帶神秘道:“子昂回來了!”香荷眼睛一亮,失口道:“啊?”立刻覺得自己失態,下意識地有用手遮住嘴,神情緊張地瞟一眼母親。
見女兒這副神態,母親心裏明白了,笑道:“嗯,有門兒!”香荷愈加不安了,紅著臉問道:“啥有門兒呀?”母親說:“我說子昂。他可趁錢啦!”香荷好奇地問:“他哪來的錢?”母親點著女兒鼻子道:“這得問你呀。”香荷又不自然了,又推一下母親道:“看你呀!我又不是他肚裏蛔蟲。”母親又咯咯地笑道:“可你是他心上人兒呀!”香荷裝著生氣,身子一轉,背向母親:“不聽你說了!”母親從後麵樓住她說:“別的別的,媽真有話兒說。”她仍裝著生氣,從母親懷裏掙開,到了炕裏,頭頂牆壁不語。
母親咯咯地笑,一轉眼,看見香荷藏於桌下的鏽花撐子,取出一看笑道:“你瞅瞅,你瞅瞅,我說咋嚇你一跳呢?這早跳到河兒裏了戲水了!”香荷不清楚母親說什麼,回頭見母親拿著自己的鴛鴦圖,一躍地過來。母親借機又將女兒樓在懷裏道:“好閨女,咱不鬧了,好好說話兒。”香荷沒再掙,就勢將臉貼在母親胸前,好像受了委屈。
母親愛撫地拍著香荷道:“媽懂,媽懂。子昂要娶你,你願意嗎?”香荷仍將臉埋在母親懷內,毫無內容地用頭拱下母親。母親看出女兒難為情,便逗她道:“俺老閨女就是眼眶子高,子昂可配不上俺老閨女。咱要嫁呀,就嫁給田大寬的老兒子,一個老閨女,一個老……”香荷在母親懷裏使勁搖下身子道:“別提他!”母親說:“那咱也不能嫁給子昂呀!一個給人家扛活兒的夥計……”香荷頓時不願聽了,膽子也大些了,猛地抬起頭道:“夥計咋啦?”母親又咯咯地笑:“你瞅瞅,急了吧!”香荷又害羞了,再次將臉埋在母親懷裏。
母親輕輕拍著女兒說:“媽看出你心思了,就別掖著藏著了,有啥話就直接跟媽說。”香荷仍不好意思抬頭,怯怯地問:“那俺爹呢?”格格夫人鼻子一緊道:“你爹?你爹也得聽媽的!你說是不?”香荷又說:“我怕俺爹生氣。”母親說:“他生氣?這老東西,這會兒沒準兒也偷著樂呢!你沒看見子昂拿回那些錢,還有金條呢!”
香荷這才抬起頭問:“他哪來的錢?”母親看這她問:“你真不知道?”她以為母親又逗她,又裝出生氣的樣子,接著說:“那天就聽你們說他沒影兒了,也不知他出啥事兒了。”說著竟一雙淚珠湧出來。母親驚訝道:“哎呦,這咋還哭了?我可明白了,子昂走這陣子,老閨女一準兒在偷偷地想,偷偷地急,憋得好苦呦!”母親這一說,她竟忍不住在母親懷裏失聲地哭起來。母親更驚訝道:“哎呦,瞧我這媽當的,老閨女這是早就動了心思啦,我就愣沒瞧出來!”
母親由著女兒哭了一氣,說:“好了好了,這回媽知道了,你心裏早有子昂了,也為沒少為子昂擔心,可子昂現在不是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嗎!還給你帶回那老些錢呢,你得高興才是啊!你要把眼睛哭腫了,還不把子昂心疼死,得了,快別哭了。”
香荷這才止住哭,又抽搭一會兒問:“他上哪兒去了?”母親說:“他說他回了趟奉天,敢情他爹是開工廠的!”香荷又問:“不是鐵匠鋪嗎?”母親說:“他說那是假的,開工廠才是真的。”她又問:“那他找到他家人啦?”母親說:“他是找他大姨家沒找到,不礙事的。”香荷埋怨起子昂道:“那他把咱家人都騙了!” 母親笑道:“我看就是奔你來的!他是真喜歡你,他一來媽就看出來了。可媽愣沒看出你是咋想的,敢情你的心思比他還大!”香荷害羞得不敢看母親了。母親又說:“他還說願當咱家的養老女婿呢!”香荷眼一亮問:“那他家裏願意嗎?” 母親沉吟片刻道:“我就尋思呢,他家那麼趁錢,咋會來守著俺們?”又停了片刻笑道:“我估麼著,就是他稀罕你稀罕得得蒙頭了。”她又嗔怪母親。母親又說:“媽是說正經的。你爹一直想從你這兒招個上門兒女婿,子昂準是怕得不到你才這樣。”說著又咯咯笑道:“看俺老閨女又俊又白的,他不著急才怪呢!”接著又說:“甭管咋說,子昂到底是個有錢人,長的俊,有手藝,還懂禮數,把你嫁給他,我和你爹死那天也能合上眼了。”香荷又緊緊摟住母親說:“別說些不吉利的。”母親說:“我和你爹生了你們姐七個,一個是這輩子也見不著了,五個都嫁得不賴。現在輪到你了,又遇上個這麼有錢的,說啥我都不忌諱了。”香荷問:“那他要是沒錢呢?”母親又逗她道:“沒錢?沒錢就讓他一邊兒去!要麼就當上門女婿。”她鬆開母親道:“財迷!”母親笑道:“傻閨女兒,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和你爹能看著你過苦日子嗎?這不都是為你好!”香荷突然膽子大了,說:“不好!子昂哥沒錢俺也願跟他,他會畫畫兒。”母親又吃一驚道:“你倆不是早就自個兒好上了吧?”她急忙否認道:“沒有!”母親不相信,說:“這些年你可沒這麼哭過,這得親到啥份兒上了?告訴媽,他碰沒碰過你?”香荷急著解釋道:“沒有!就是……”可後麵的話卻不說了。見她話說一半,母親忙追問道:“啥呀?”她低聲道:“他看過我的腳。”母親驚訝地問:“你脫鞋讓他看的?”她忙說:“不是!那天我在外屋地洗腳,他去送碗看見的。他一看見我光腳兒就不動了。”母親又問:“後來呢?”香荷說:“我把腳又放盆兒裏了,他就走了。”母親說:“也好,等你倆成了親啊,就讓他天天給你洗腳。男人就這樣,要是真心喜歡你,恨不能天天把你含嘴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