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江也下了很大的雪。一下火車,子昂先去何家,見何耀宗的母親正生病,蓋被睡在炕頭處,七姐和大姐、六姐在照顧。屋中這時還有個中年男子,是何耀宗生前的朋友,姓施。子昂聽了七姐的介紹,立刻想起婉嬌提過那個做錢幣生意的施大洋,抱拳施禮道:“久仰施老板。”施大洋也客氣地還禮道:“你上次來咱就見過麵,可惜趕的不是時候,也沒坐一塊兒嘮嘮。”
說話中,老太太從睡中醒來,問誰來了。子昂忙靠上前喚道:“娘,我是子昂,您的兒子。聽說您病了,是哪不得勁兒?”
見是子昂來,老太太頓時精神許多,自己爬起來說:“可真是的,俺兒來了!”說著眼淚也湧出來,拉住子昂的手。七姐笑道道:“這可真是見著兒子了!那您高興才是啊,咋還哭上了?”子昂也忍不住眼睛濕潤了,握著老娘的手道:“娘,我是來接您的,跟我去龍鳳吧。我那頭事兒多,難得來看您一次,心裏總是怪急的。正好要過年了,就去我那頭兒過年,那頭兒過年也挺熱鬧,我找人天天陪著你,心情一好,就啥病都沒了。”老太太欣慰地擦去淚說:“你事兒多就忙吧,別總掛著娘,這還有你一幫姐姐呢。要不等天暖和的,娘跟你去瞅瞅。怪想香兒和娜兒的,她們還都好吧?”
子昂這時還不便說自己已將芸香收了房,隻說:“都挺好,她們也想你。”大姐一臉愧疚對子昂道:“你能成俺家一員,俺們真挺高興。大姐從前也不會看個事兒,怠慢了你,別怪大姐。咳,這整一年了,大姐就盼著你來。回回看你那個哥哥來給娘送錢,我這心裏就後悔。”說著也抹起淚。七姐岔開話題道:“你那個哥哥真挺好,頭陣兒來還帶戲班子來了,給娘唱了好幾出兒戲。聽戲時娘還挺高興,可唱戲的一走娘就開始哭,就說想你了,也知道你新開生意挺忙的,脫不開身。這你回來就好了,娘的病也能好利索了。也不是信不著你,娘有病沒病俺們都來照看,你該忙就忙,別把大事兒耽擱了。”子昂說:“我那邊人多,歲數大的小的也有,娘過去也耽擱不了啥。”大姐說:“娘剛見好,大冷天兒的,先別折騰了。就聽娘的,等天兒暖和的你再來接,她願在你那待多久就待多久。”子昂不再堅持,從提包裏拿出很厚一遝綿羊票道:“這是五千,每個姐家五百,買點年貨兒,一千五先給娘放枕頭下,壓壓邪氣,完了該買吃的買吃的,該抓藥抓藥,娘就交給你們了,等天暖和的,我就來把娘接過去,你們有空兒也去住一陣子。”在場的姊妹都很感動,急忙做午飯,將施大洋也留下陪子昂。
午飯還算豐盛,都是現從街市上買回的。施大洋不喝酒,正合子昂意,但老太太平時就有喝酒的習慣,喝的不多,但頓頓得喝。這時她說已有幾天沒喝了,想喝兩口,大家便都陪著喝點,一邊吃喝,一邊聽子昂嘮他山莊的生意。
子昂想借機從施大洋口裏知道銀元現在的行情,便問施大洋在做什麼生意。施大洋果然說出他是做錢幣生意的。他立刻問道:“大洋現在的行情咋樣?”施大洋眼一亮道:“聽說你上次來帶些袁大頭,你手上還有吧?”他點頭道:“收到一些,想換成鈔票,不知啥價兒換合適。”施大洋有些興奮道:“現在就這玩意兒賺錢。這得說是前年,國民政府‘廢兩改元’,把銀元定為國幣了,一律都用銀元,但和咱滿洲沒關係。要說有關係,也就俺們這些倒動錢的人。去年外國的銀子也開始漲價,十六便士一盎司漲到二十便士!真不少!現在外國人就得意收咱的大洋。在英國,一百塊能賺三十塊!要說一成利就了不得了,這可是三成的利!咱有這層關係你放心,我保你賺大頭兒。”子昂之前都是讓管垚幫著兌換,雖然也賺些,但還是不及施大洋兌換得多,說回頭先兌換兩千塊。施大洋問他有多少銀元,他謊說自己有個朋友專門跑鄉下收集古玩,遇著家裏有現大洋的,都不當回事,又說:“要這樣的話,我也不能昧良心,讓我那朋友也賺點兒,這樣他還願意收,收多咱大夥兒不就都賺了。”施大洋笑道:“多多宜善,我還不怕多。”說著碰了杯,算是達成協議。
吃喝結束,子昂說要去別處,就與大家告別。施大洋也說回去有事,便和子昂一起離開何家。
一出何家大門,施大洋便急不可待地向子昂露出他一直在暗戀婉嬌,也知道婉嬌生的兩個孩子都不是何耀宗的,隻是顧慮婉嬌終歸是朋友的妻子,又先後被魯蔭堂和近藤霸占著。如今何耀宗、魯蔭堂均死,婉嬌又被子昂救走,他想讓婉嬌悄悄回來到他身邊,說:“你要能說服她跟了我,你有多些大洋我都給你三成利,就當謝你。”他清楚,如果按施大洋給的價格兌換,他那些銀元能淨賺百萬元鈔票,即使他山莊的經營再擴大,也能頂他十年賺的。但他舍不得婉嬌,本想讓施大洋幫他兌換大部銀元,但現在他不想再見到他,隻要知道了行情,回頭就拿這行情點點管垚,看她能給漲多少。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拿婉嬌做交換。他也堅信婉嬌不願離開他,便不想與施大洋多廢話,表麵答應,謊說婉嬌過些日子就能回來,然後便分了手。
因喬誌恒對子昂說過他家就在德益飯店附近,他便逢人打聽德益飯店,很快找到了德益飯店,處於一條商鋪林立、叫賣嘈雜的寬街上。站在德益飯店對麵,他又四下巡視,向東看到一麵上寫“喬家理發棚”字樣的布幌,心中一亮,直奔過去。
理發店的店麵不大,裏麵很冷清,隻有一個四、五歲女孩在和一隻貓逗著玩。見陌生人進來,女孩起身衝裏屋一條白色門簾喊:“爺爺,來剃頭的啦!”那門簾立刻由裏被一根煙袋挑開,一位六十左右歲的老人露出臉來,以一雙警覺的眼睛朝外看,見來人頭戴貉殼皮帽、身穿狐皮大氅,脖子上挎條羊絨長圍巾,手裏還拎著一直皮包,顯然不是一般百姓,這才從簾後過來問道:“先生有事兒?”子昂恭敬地問道:“您是喬誌恒的父親吧?”老人又打量著子昂,不安地點下頭道:“是,可不知他跑哪兒去了,皇軍已經來過幾次了。”
見老人是緊張,他解釋道:“您別擔心,我從龍鳳來的,老前兒那塊兒叫龍封關。誌恒在我那兒,他現在挺安全。可他過年不方便回來,讓我代他來看看你們。”老人忙將煙袋及係在煙袋上的煙荷包放到桌上,拉他坐到剃頭椅上道:“來來坐下。”又對女孩道:“去,裏屋玩兒去。”女孩發懵地看著子昂,象有人要抓她似的跑進裏屋。老人又小聲對子昂說:“外麵有特務盯梢兒。一會兒他們要是進來,你就說你是剃頭的,千萬別說認識俺家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