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雪上霜夫妻同下葬 悲中痛孿生齊懷傷(1 / 3)

夜色降臨時,追捕凶手的萬全帶手下到了米家,一個個都顯得很疲憊。子昂急切地問:“抓著了嗎?”萬全沮喪地搖下頭,先在米秋成的靈前三叩頭,又讓手下們依次在靈前磕頭,是衝著米秋成一直是條漢子。這一輪,子昂又一連氣還了五十多個頭。從午間搭起靈棚起,他已數不清隨吊唁的人磕了幾百個頭,這時已感到頭暈了,雙膝也硌得酸疼,但他隻能忍著。都磕過頭後,萬全罵道:“奶奶的,追出三十多裏地,連個鬼影兒都沒摸著。我現在後悔當時太相信田中了,應該讓寶根兒領著進去認一認。”子昂也很沮喪道:“他不說他親眼看見東宮太郎跑的嗎。中國人裏就他認得那個東宮太郎,他要說沒有,有咱也不認得。”萬全一怔問:“你懷疑寶根兒向著他們說話?”子昂說:“他是頭一個把自家地賣給日本人的,還給他們當說客,好象有地的人家他都去說過。都是指地吃飯的,不給好價錢誰舍得賣?聽說鎮上有幾塊兒地沒人種,賣又賣不幾個錢兒,就讓跟前兒的人給種了。剛才聽鄰居說,現在這幾塊兒地都讓日本人給占了。我買老王家那片地,準是也讓他們當成沒主的地了。我就納悶兒,我天天在地裏轉,都不知誰家地讓別人種,一夥剛來的日本人,咋就瞄的這麼準?”萬全罵道:“他奶奶的,他要胳膊肘朝往外拐,我把他膀子卸下來!我去問問他!”子昂忙攔住道:“這樣不行。”見院中還有幫忙的鄰居,又說:“先進屋吃飯吧,大哥他們都等你們回來一起吃。”又讓萬全的手下們進屋道:“都受累了,子昂謝謝了。”說著深鞠一躬,然後將他們讓進東屋。

餐桌設在子昂爹媽原來住的屋內,炕上一桌,地上一桌。地桌上點著一根白蠟燭,輕輕地擺動的火苗,在這悲傷的氣氛中,好象是顆痛苦掙紮的幽靈。

這時就差子昂和林海、萬全還沒就座,哥三個正在灶房內悄聲說著事。子昂說:“這事兒不能真指望日本人,但也別打草驚蛇。大哥二哥幫我撒抹著點兒,我嶽父不能就這麼白白送命,這口氣我必須得出!需要花錢,花多少我都認!主要偷著盯那個叫寶根兒的。”萬全將子昂摟在懷裏,輕輕拍著他的背道:“二哥明白。”然後哥三個也進屋入了桌,自然沒了以往相聚時的歡快。

第二天一早,子昂和春山、駿先、翰林及哥哥們隨陰陽先生去選墓地。子昂提出要把米秋成的墓地選在米家地頭的林子內,誰都沒有異議。接著又安排人訂做墓碑,要求三天圓墳前以石料刻成,碑文就讓陸舉人來寫,先在紙上寫道:

先考諱名米秋成,生於同治十二年,卒於民國二十四年,享年六十二歲。先父祖籍天津,出身農家,受先祖之教誨,以農為業,躬親耕作,圖享天年;以家為職,苦心經營,終致殷實。在世六十二年,安分守己,耿直無媚,儉樸不奢,又曆經國破,衛國保家,剛直不阿,無愧於蒼天厚土,榮耀列祖列宗,堪為兒女之嚴父師表。

可陰陽先生看過碑文後說:“卒年不能用民國的年號,得用滿洲國的,要寫就得寫康德二年。”子昂不悅道:“狗屁!那是亡國號,不用!”先生勸道:“咱別治氣了,胳膊扭不過大腿,日本人挺注意這個,會說你是反滿抗日的。看他們表麵挺仁義,背地裏就讓人把墳給掘了,咱犯不上讓他們掘咱墳不是。”子昂憤然卻無奈,隻能將“民國二十四年”改成“康德二年”。

第三天出殯,為米秋成送葬的有百餘人,一半為街坊鄰居,其餘都是子昂的結拜哥哥們和家人及萬全的手下、鐵頭的馬幫和鳳仙的戲班。戲班這時主要為出殯吹樂。此外,身穿便裝的田中太久也來祭拜,子昂隻是一旁行了鞠躬禮。

將要起靈時,格格夫人卻很安靜地躺在炕上。開始還都以為她睡著了,這時香荷覺得異常,忙去叫,卻見母親不知什麼時候也已氣絕身亡,淒厲地叫了一聲便昏過去。

這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都驚得不知所措,亂作一團。女兒、外孫、外孫女們更是哭翻了天,都瘋了一般撲在格格夫人身上哭嚎,就連女婿們也都哭得傷心,氣氛遠比哭米秋成死時還悲切。子昂一麵痛哭嶽母也突然辭世,一麵又急著讓村妮幫著搶救香荷。

香荷被掐了好一會兒人中才醒來,見姐姐、外甥、外甥女們都圍著母親淒厲地哭嚎,也瘋了一般撲上去,隻哭了幾聲就又抽過去。緊隨著,天嬌、津竹也哭得抽過去,林海、萬全、文普的媳婦也都過來急救,場麵大亂,持久不息。

米家大門的右側也掛上了歲頭紙,靈堂內又多了格格夫人的靈柩,原本三天出殯的米秋成便等著格格夫人三天時一起出。並列擺放的兩口棺材,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米家禍不單行感到壓抑。尤其為一家同發兩喪,在龍鳳還是前所未有的事,令全鎮的人都感到驚訝,不管過去認不認識,家家都有大人過來看看的,在雙靈案前鞠三躬。不少過去就認識米家人的也跟著米家人失聲痛哭,悲傷的氣氛彌漫了整個龍鳳。

子昂媽也哭得小腳撐不住身。她為自己男人阻止兒子為米家摔喪盆而加劇格格夫人悲傷乃至悄然離世而愧疚,從早晨哭到深夜,哭得嗓子沙啞。津蘭、津菊、津梅反都安慰起她來。

陰陽先生在去棺材鋪為格格夫人訂製壽衣、棺木、祭品時,也改了原訂墓碑製作,按子昂吩咐要加寬加高。陸舉人又心情沉重地為格格夫人寫了碑文,本對米家之事有所了解,又詳細問了津蘭一些,然後寫道:

先妣米白氏,歲逢光緒九年,卒於康德二年,享年五十二歲。出身漢家,田薄屋寒,雖貧效禮,七歲纏足,十歲貌美,十三過繼旗府,以候天子封。受詩理,習縫織,淡心如水,柔情若虹。庚子年國難,為夫搭救於強盜之手,亡命龍封關。感恩圖報,一心從夫,苦度日無怨,勤持家有成,上奉而下養,內賢而外明。生養多女,授以德教,慈悲為懷,樂施鄰裏,然念夫恩而悲極,噩起乙亥春。嗚呼哀哉!

格格夫人過世第三天,是米秋成過世的第五天,兩喪齊發,震撼了整個龍鳳,送葬人已猛增近千人,幾乎站滿了一條街。但其中有不少根本和米家素不相識的外來人,都是些周圍村莊來龍鳳上貨、擺攤的買賣人。他們所以都來參加米家的葬禮,都是出於米家兩喪齊發是因日本人所害,便都默默懷著對日本人的憤慨,自發地從集市趕來等候發喪。其中也有借機想和鎮中富豪周子昂靠關係的。

又該起靈了,身披重孝的子昂,神情悲傷地跪在兩副靈柩對麵。在他膝前,放著兩塊石頭和兩隻盛滿紙灰的喪盆,還有兩副一人多高的靈幡搭在兩旁。在他身後,則是近二十位披麻戴孝、跪地哭得什麼也不顧的米家姐妹和三個女婿及一幫孩子。

隨著陰陽先生高喊“起靈”聲和悲切的嗩呐聲,子昂將兩隻喪盆分別摔在石頭上,盆身接連粉碎,悲亢的紙灰隨風飛揚。他顧不上眼前紙灰迷漫,又急忙起身抓那起兩副靈幡,回頭見香荷和姐姐們都哭得被兩三人架起,場麵悲切之極,讓他也忍不住痛哭。鐵頭、山鷹忙過來扶他跟上抬靈的隊伍

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淒切的嗩呐聲和悲傷的嚎哭聲,讓每個送葬的人都感到悲壯。兩副靈柩,分別由一輛馬車和一輛牛車拉著,緩緩的,並齊走在前頭。子昂一同扛著兩副靈幡,心情沉重地走在兩副靈柩中間。緊隨靈柩,春山、駿先、翰林各跪在一輛盛滿紙錢的馬車上,不停地朝空中揚著紙錢,如同漫天飛雪,飄落在後麵送葬的隊伍中和林立湧動的挽幛、花圈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