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秋被找來的郎中用藥止了血,但臉色已白得如紙一般。田守旺很慶幸滿秋活過來,雖然猜她死也不會招供,但他還是不能放人,放人就等於放棄了東條敏夫交給他的使命。眼下這母女一個站不起來,一個走路困難,隻好先關在一個牢房裏,安排侯七等人輪流送藥送吃喝和倒便桶,還警告知情人不得對外人說起此事,等母女倆恢複原狀,就是有人告他們實施了強奸和輪奸,他們也不承認有過此事,東條敏夫、田中太久也定不會追究他們,隻要自己堅持寶根的媳婦、孩子都被周子昂收買,東條敏夫、田中太久肯定要親自出麵調查,到那時,寶根的媳婦和孩子是死是活可就和他沒有一點關係了。
然而畢竟還有兩個沒能在滿秋身上過上癮的,心裏很是窩囊,見營房內都是圈裏的人,一個對過了癮的發牢騷,一個則沒吃著葡萄說葡萄酸,責怪侯七等人是造孽。說到過癮時,一個吃到葡萄的還羨慕田守旺說:“咳,快他媽成老摑了,有啥過癮的?咱們頭兒那才叫過癮呢,人嚐的那才是鮮兒。”也有人侃起滿秋和子昂的關係,說滿秋肯定讓周子昂睡過,不然她怎會死不招供,接著又說周子昂怕是躲不過這一劫了,讓東條少佐盯上的人,肯定好不了,再接著又說周子昂的媳婦們,其中田守旺惦記的是哪個,侯七惦記的是哪個,總之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葷嗑。
雖說不堪入耳,但還是入了牆外之耳。侯七的二隊營房緊挨著萬全的一隊營房。因為田守旺一直戒備萬全,這使萬全很想知道田守旺一些不肯對他講的事。他知道侯七所轄小隊是田守旺的王牌,便想從侯七和手下的閑嘮中得到一些消息,除了平時讓心腹留意侯七手下的人都說些什麼外,還將間隔兩營的木頭牆掏出一個喇叭狀的孔,通向對麵的孔正是兩木連接的縫隙,很難被發現,這麵平時就用一美人圖遮擋,想聽時就掀起美人圖,附耳上去能聽清裏麵講的話,為萬全及其心腹的消息孔。
此前一天,萬全的心腹就通過這消息孔得知田守旺正在調查陳寶根的死因,而且這是被營下的指令,是和一個叫東宮太郎的日本人失蹤有關。
萬全開始並沒太往心理去,還很慶幸這樁案子沒讓他去辦。可當他又聽說田守旺在逼迫滿秋說出子昂是殺死陳寶根的凶手時,立刻感到問題嚴重。他猜子昂要沾大麻煩。雖然他心裏仍對子昂獨攬美色有想法,但他依然認可他們是兄弟,畢竟這個在女人身上十分用心的小兄弟對他們這些哥哥依然仗義疏財,現在他也不得不接受子昂不肯把哥們和女人混為一談的執著。眼下他必須設法讓他這個親也深深怨也深深的兄弟擺脫險境。
他知道侯七手下一個綽號“小得瑟“的因滿秋身下流血沒能過上癮而心中不平,便瞄著他的動向,視機將其綁架,逼其說出真相。見他一人去街裏逛,又正好臨近中午,就以請他吃午飯為由,將他哄進龍鳳閣,先定下樓上雅間坐下,又下樓低聲對文普說:“老九要攤事兒。”文普吃一驚問:“咋回事兒?”萬全說:“詳細我也不太清。裏麵那位是田守旺的狗,我要讓他跟我說清了,完了看咋辦。你趕緊把酒菜弄來。”說完又返回雅間,挨著小得瑟坐下,覺得事不宜遲,未等酒菜上來就開門見山地詢問滿秋被逼供的經過。
小的瑟不想說,隻說什麼也不知道,還裝出很吃驚的樣子。萬全立刻翻臉道:“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跟你明說吧,隻要你進了這個門兒,你的小命可就攥在我手上了。”說著將粗壯的手指按得哢哢響。小得瑟被嚇一跳,騰地站起問:“你想幹啥?”
萬全也站起,一隻大手在小得瑟肩頭一拍道:“坐下!”小得瑟隻覺得象有千斤重擔突然壓在他肩上,身子一歪又坐下,眼裏露出恐怖,哭喪道:“包隊長,我真的啥也不知道,您就放過我吧。”萬全說:“小子,我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了,就這麼放過你,那田隊長能放過我嗎?”小的瑟忙說:“您放心,我保證不跟他提這事兒。”萬全說:“你可以跟他說,但現在你必須跟我說,有半句假話我就讓你從這兒消失。別以為你是田隊長的人,我就不敢碰你!我要想碰你,路子多的是。日本人失蹤,北頭肯定要追查,可你這個亡國奴要沒了,都不趕田隊長放個屁。田隊長興許會找你,但咱倆無冤無仇的,他絕對想不到是我把你作掉的?”小得瑟隻好說出田守旺糟蹋招弟和侯七等五人輪奸滿秋的事。
這時文普問子昂:“寶根兒咋死的你知道嗎?”子昂說:“他一頭創他家米缸上死的。”話音未落,就聽鐵頭在樓下問花喜鵲道:“四嫂,九弟來了嗎?”花喜鵲說:“和你四哥在上頭呢,快上去吧。”鐵頭又問:“那大哥他們還沒來?”未等花喜鵲答話,又嚷道:“嘿,說曹操曹操就到!在上頭呢。”顯然林海也來了。
子昂忙出雅間迎,見林海、鐵頭、山鷹正往樓上來,打過招呼,讓進間內,圍桌坐下。林海一臉嚴肅地看子昂,欲言又止,轉頭問鐵頭:“你二哥呢?”鐵頭說:“他去找三哥和老六了,馬上就來。老七又去唱堂會了,二哥說不等他了。”
又等了一會兒,除鳳仙帶戲班外地唱堂會,其他兄弟都到齊了。圍桌坐下,抽煙、喝茶、嗑瓜子,各隨其便。萬全忙著吸了幾口熱茶後說:“聚大家來,有個要緊事兒核計。現在情況挺不妙,日本人瞄上咱老九了。前陣兒有個日本人在咱這失蹤了,東條敏夫和田中太久好像在查這件事兒。現在主要是田守旺在查。很明顯,他就想在老九身上查出事兒來。寶根兒到底咋死得我不知道,田守旺可一直在逼寶根兒媳婦兒和孩子說出是老九害死的。這裏還有個事兒,他們找的那個日本人,之前一直和寶根兒在塊兒混,都說寶根兒的媳婦兒也和那個日本人混到一被窩兒裏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那天寶根兒在家打媳婦兒,可老九不知咋的就在他家裏,街坊鄰居可都瞧見了。接著寶根兒就撞死他家米缸上了。別說田守旺,就我都覺老九躲不了幹係。我倒不是怪罪老九,現在這事兒對咱哥們都不妙。田守旺是死心塌地給日本人做事兒,我猜這事兒肯定是東條給他下了死令。但他們真正要查的,絕不是寶根兒咋死的,是查那個日本人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活著,是讓人綁票兒了還咋地?如果死了,那殺人凶手是誰?這事兒要說清楚,好像就寶根兒能說出點啥來,可他又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現在很明顯,都懷疑那個日本人失蹤和老九有關;寶根兒可能是真知道點兒啥,所以就懷疑老九是殺寶根兒滅口。現在好的是,寶根兒媳婦兒和孩子,寧死不說是老九殺的寶根兒,也可能真和老九沒關係。但我的一個兄弟已經探明了,田守旺現在是不管真的還是假的,隻要說出是老九殺的寶根兒就妥。田守旺恨老九我知道,就是想娶米家的姑娘一個也沒撈著。這都不主要了,主要是寶根兒媳婦兒一旦供出是老九殺的寶根兒,那老九肯定要被送到牡丹江憲兵隊。原來憲兵隊在掖河,現在已經搬倒牡丹江了。你們可能不知道,就這種事兒,一旦進了憲兵隊,那就等於進了閻王殿。過去有點啥事兒,田中太久真的假的還能幫幫咱,現在他們有了田守旺,已經不需要咱了。田守旺這狗雜種,現在是處處難為我,我在那裏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田中太久明擺著不向咱說話。其實這個大隊長應該是我當。”突然轉向子昂說:“九弟,二哥一直都沒怨你,那年你老丈人讓日本人打死,我是帶著所有弟兄想為你報仇的,結果仇沒報了,還把田中太久他們得罪了。打那以後,他們是時時刻刻地防著咱。沒多久,他們又把俺們改成了治安大隊,大隊長給了田守旺。他奶奶的,我在龍鳳坐頭把時,他還穿著開檔褲抹鼻涕呢,現在他倒和我喝五吆六的。”林海對萬全說:“那狗日的現在就是個漢奸,你是不沒當上漢奸挺難受?”萬全說:“我難受是當初不該讓日本人順順當當地進來。就因這個,我才沒把大隊長的事兒當回事兒。我是想說啥?日本人早就不放心咱了,要放心咱,他們可能都不帶成立治安大隊的。現在說不妙,是說日本人開始琢磨咋除掉咱這夥人了。”
子昂堅信萬全可以支持他。其實他這段時間一直寢食難安,不僅僅是擔心田中太久和東條敏夫調查東宮太郎失蹤案,更為老師要走和懿瑩要回隊伍而不安。
那天夜裏,他又夢見懿瑩對他說她要去尋找抗聯了。他試圖把她留在身邊,並實現與她拜堂成親的夙願,可她還是走了,就連穆嵐、子君、冬梅、麗華、惠民、玉蓮等人和他的媳婦們也都被她帶走了。他的心又被掏空似的慌亂,拚命追趕她們,老遠看見大批日軍也在追她們。日本指揮官居然是田守旺,萬全也得服從他的命令。這時一條大河擋住了她們,穆嵐、懿瑩帶頭跳進河裏,田守旺在對岸下令讓日軍朝河裏射擊,穆嵐、懿瑩、多日娜等人先後中彈犧牲了,香荷、天驕、順姬等人也都躺在水裏,田守旺正解香荷的衣服,萬全把順姬抱走了,隻有玉蓮還活著,已經被河水衝到了下遊,就聽玉蓮一邊掙紮一邊哭喊:“大舅,快救我!”他不知該顧誰了,心又被扯碎了,哭喊著醒來,把文靜和孩子也都吵醒了。
就在那天中午,他在鎮裏遇見萬全帶著一個偽軍在街上巡邏,就上前去問。萬全大罵田守旺太不把他放在眼裏,就因為他去那個偽軍家裏喝酒,被田守旺懲罰做一天的巡邏兵。子昂便試探著說出想把日本人趕走的想法,也隻有這樣,才能下了田守旺的兵權。萬全開始說他勢單力薄,心有餘而力不足。但聽說子昂手裏牽著占山王,立刻便來了精神,說這事回頭好好商量一下。
所以,萬全剛才說話時,子昂隻是聽,直到林海的反日情緒表現出來,他才接著萬全的話說:“各位哥哥,我說幾句。我現在心裏很明白,日本人想除掉的不僅僅是咱這夥人,好像是整個龍鳳的人。寶根兒沒死前跟我提過,說咱龍鳳以後得來很多日本人,還要把龍鳳鎮改成大河鎮。不用問,這種話肯定是那個日本人跟他講的,他哪有這張呈!當時我挺納悶兒,日本人咋對大河這麼親?過後我冷不丁想起,那回田中太久和咱一塊兒吃飯說得一句話;他說他們日本是大和民族。所以我猜,他們要改鎮名兒,不是衝咱那條大河說的,是說咱這兒以後就是他們大和民族的了,那咱這些中國人也該換換地上了。以前我就說過,日本人開始往中國移民了,依蘭那頭進來日本移民不久,我老丈人不就因為這事兒死得嗎!大前年,寧安那一帶也進了不少移民,搞的是集團部落,中國人都被集中到一塊堆兒,好田好地都讓日本開拓團的霸占了。說是花錢買,給那點兒錢還不夠逃荒的路費呢。其實他們在依蘭成立開拓團時,東宮太郎就相中咱這塊兒了。這是我老丈人死在他們人手上,田中太久準是猜到哥哥們不會袖手旁觀,怕把事兒鬧大了,逼得咱這些人也拉杆子抗日,況且他們那會兒還得指著二哥給他們做事兒,這才假惺惺地給咱個人情,把這事兒停了下來。現在我尋思過來了,他們停也不過是個緩兵之計;他們遲早要把咱們也集團部落了。咱不說他們移不移民,也別說他們是為了種水田,就說河北那頭的軍營,一到夜裏就有他們軍車往那開,都卸的啥玩意兒?幹啥用?咱誰都不知道。這幾年一遇年節我就給他們送肉、送油,一是不想讓他們難為咱,再就是我想過那座橋看一看,看他們到底在裏忙乎啥?哪怕看個大荒兒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咋說我在軍營裏待過。可去了這麼多趟,他們都故意不讓我上橋,我是越來越覺得那裏有秘密。這事兒我和我老師也嘮過。我老師說,日本一開始就有吞並全中國的野心,但他們是分成幾步進行的。第一步九一八,占領全東北,第二步七七事變,占領全華北,第三步估計就是占領全中國了。就說從九一八到七七事變,六年時間裏,日本人沒有大舉進攻華北,可他們一直也沒閑著。他們是先把咱東北當做進攻全中國的大本營,不停地儲存戰備物資。現在全東北的深山裏,到處都有他們的秘密工事;凡給他們幹工事的都是中國勞工,工事幹完了,勞工全部秘密殺掉,一個活口兒都不留。但還是有大難不死的,當然那是太少了。最近有人在深山裏找到日本人的秘密倉庫,裏麵藏得都是軍用物資。但日本人挺鬼道,他們也怕這些東西一旦落到中國人手裏,會成為攻擊他們的工具,所以每個秘密倉庫裏藏的東西都是單件的。比方說三八大蓋兒,槍托藏在這個庫裏,可槍栓你不知他藏哪了,就打你發現了一個庫,裏麵的東西你想用也用不了。但人家想用的時候,穆棱庫和牡丹江庫一聯合,要不就是寧安庫和咱這的庫一聯合,然後一組裝就是一批完整的槍。包括穿的東西也這樣,左腳穿得鞋藏在牡丹江的山裏,右腳穿的可能就藏在咱這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