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拉著小貝往那片黑乎乎的平民區走，一聽她說這個，心中先是一驚，很快反應過來，暗想，你早不提晚不提，卻偏要挑在這個時候提，分明是故意的，不想幹這趟活兒計罷了。便故做訝異說，哦？那這個身體是太歲變得嗎？小貝說，算是吧，其實這是一個贗品。我說，哦，意思是仿製的？這時候我們已經進了平民區，一股子潮濕陰涼的氣息撲麵而來，雖然路的對麵便是奧添賓館那種繁華都市，而路的這邊，卻活像一片從地底下挖出來的廢墟——黃昏和我大力他們來的時候，日頭尚未落盡，我無意間往這邊掃過一眼，發現住的人也全是老頭兒老太太，一個個坐在自家門口眯著眼發呆。小貝停下了腳步，拉著我往旁邊的路燈下麵走，說來這裏來這裏，裏麵太黑了。我也想聽聽她說什麼，便跟著她來到了路燈旁，點了一根煙。小貝微笑看我點燃，問，好抽麼？我說，唔唔，挺不錯的。小貝說，給我也來一根唄。我掏出煙遞給她，幫她點上，她抽了一口，很嫻熟地來了個大循環，說香精有點多，長期抽會傷味覺的。我說，唉，沒有辦法，競爭激烈，香精多點辨識度才高嘛，那啥，你說啊。小貝白我一眼，說，反正你也不信，我說了做啥。我見她故意卡我的脖子，卻也沒法發脾氣，隻好坦白，說：我雖然的確覺得你是故意想逃懶，但是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還是能分辨的。小貝歎口氣，說，這個事情啊，我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很多年前呢，溫家那個老頭還年輕那會兒，也就是荔園賓館還沒蓋的時候，這邊的街上有個老太婆乞丐。我說，嗯嗯，然後呢？小貝說，那個老太婆是這一片兒財主家的閨女，據說她爹是舊社會的風水仙，靠著給達官顯貴看陰宅發的家，原先荔園賓館整個兒那一大片，全是她們家的。我聽老頭的媽說，鬧土改的時候，老太婆的倆哥哥被整死了，家裏的親戚朋友有的跑去了海外，有的沒了蹤影，房屋家產也全被附近的窮人分了，她因為從小就神神叨叨不正常，才躲過一劫，卻落得個孤苦伶仃，成了乞丐。我歎口氣，說，唉……家道中落啊。小貝說，是啊，也怪可憐的，我那時候跟老頭還沒鬧掰，經常從家裏拿芋頭丟給她，她總是急忙忙的拿起來就啃，邊邊啃邊對我傻笑。突然有一次，我又拿了芋頭去給她，她卻不理我，我覺得奇怪，就問她怎麼不吃呀，她很戒備地瞪著我，使勁摟住自己的懷，我覺得納悶，就掰開她的手看，發現她居然抱著一包牛肉，那種帶錫箔的塑料袋裝的，現在很常見，但當時市麵上可從來沒有見過，而且上麵全是外國字兒。小貝當時覺得奇怪，就沒有吭聲，偷偷的觀察那個老太婆。到了夜裏，老太婆又照常躲進了橋墩下麵去睡覺，過了一會兒，有一男一女進了橋墩下麵，小貝好奇，便丟下溫老頭，附在一隻蟑螂身上去看他們做什麼，發現他們用吃的東西哄那個老太婆，問她，想起你們家的屍仙藏在哪兒了麼？老太婆嘟囔說，想起了想起了，先給肉後說噶。於是倆人遞給她一包肉罐頭，她狼吞虎咽吃完後，嘿嘿傻笑，說一吃東西又忘了。倆人也不急，晃晃手裏的提包，說這裏還有好多呢，隻要你想起來告訴我們，全都給你。老太婆留著口水眼巴巴瞪著倆人手中的提包，說再給一包吃了看看噶，說目定就想起來了噶。倆人當然知道這老太婆是在耍心眼，又拿出一包罐頭，在她眼前晃晃，說這次要先說後給。老太婆連連點頭，抬著腦袋想半天，突然一拍額頭，說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藏在家中的西、西院……說到這兒，突然便發了顛，驚聲大叫著拔腿就跑，倆人幾步追上她，捂著她的嘴，把她弄到橋墩下麵搞昏過去後，互相交談，一個說，上次就是問到西院她便發了瘋，這次又是這樣，這老女人想必因為這件事受過刺激，要不我們還是找附近的人打聽一下吧？另一個人說，現在大陸這邊官方管得好嚴，我們一旦去找正常人打聽，肯定會走漏風聲，此舉必須一次成功，否則可就麻煩了，我看，我們不如悄悄去尋找，如果真在某個住戶的房間中，到時候不管動文還是動武，咱們搞了就走，你看如何？前麵那人又說，可是她們家房屋那麼多，我們又不知是哪個西院，盲目去找，豈不是更容易打草驚蛇？二人商商量量，最後做了個決定，先把老太婆弄到海外慢慢問，問出來再回來取。小貝更加好奇，於是附上老太婆的身，跟著他們去了海外。二人先輾轉到香港，而後竟乘著飛機，把老太婆弄到了美國，小貝附在她身上，在那邊那叫一個長見識，到處是高樓大廈，街上車水馬龍，完全不似這邊的簡陋。小貝說到這兒，我搭腔調侃，說可以啊你，敢情年輕時候還在美利堅混過啊。小貝噗哧笑了，說別提了，我在那邊雖然呆了沒多久，可算見識到了什麼叫壞人，老太婆在那邊可慘了。我說，怎麼，他們嚴刑逼供了？小貝說，怎麼講呢，他們那個方法啊，比官府的老爺打板子上夾棍可狠多了，先是不讓她睡覺輪番盤問她，問不出來就點擊，擊不出來，又把她綁在一個大車輪上，泡在水中轉圈，最可怕的是打針，打那種精心培養出來的混合病毒，一進到人身子裏，整個人撕心裂肺的叫，自個兒撓自個兒的肉，渾身抽搐得像有一萬隻螞蟻在裏麵爬似得。我聽著，就覺得後背一陣發冷，想起跟蹤大明的那倆人，絕對跟當年哄老太婆的人脫不開幹係。於是我急忙拿出手機給大明掛了個電話，讓他路上一定當心點。大明在電話那邊聽出我話音不對，問我咋回事兒，我一句話也跟他解釋不清，便問他到哪兒了，讓他來了再說。他說正在經過圖書館，再有十分鍾就到了。我說那行，到地方了再給我打電話。掛斷後，我問小貝，後來呢，那個老太婆死了吧？小貝點點頭，說這都多少年了，當時她都挺老了，哪兒能活到現在……說到這兒，她低頭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什麼事情難以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