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身體上好像出現了一陣十分恍然的轉變,他感覺自己似乎飄到了哪裏,被束縛的感覺仍在,或者更確切的說那種記憶仍在,但他無法確定此情此景是自己的遐想、是夢境,還是自己歸去所在的地方。一個個自己曾經曆過的畫麵一閃而過,讓他既看不太清,又無法記住,仿佛他的記憶在此刻也是無法定義的,隻是本身存在或不存在的一個疑問。這些畫麵層層疊疊,他隻能選擇一個個將這些虛影穿透……這是些曾經發生過的多彩記憶,盡管他不記得確切是什麼時候的。他沒有用心懷念,這些片段在他身邊就如同一些用顏料潑灑的水的薄膜,當他逐一穿透,他幾乎可以看見身邊泛起的波浪,它們在一點點向外部擴展,直到整個畫麵都顫抖了一下。不帶任何感情,他所見的隻是令他疑惑。畢竟這是他頭一次從另一個角度關注著自己,因此當他從這些記憶的河水中遊過之後,他還在不時地回望著他們。曾經的他總在以一種令人驚異的眼神看待著這個世界,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出這裏麵究竟有何種意思。一陣心痛襲來,過去的畫麵開始收攏,同時也在漸漸匿失。他不覺揮動自己的手臂,試圖抓住一些記憶,但它們就像水一樣,隻在他的影響下起了波紋,卻依然拯救不了它們色澤的退化。而這並不是完完全全的消失,他感覺到這些東西重新湧入他的頭腦之中,像是被一盆充滿豐富材料的大雜燴從頭上淋下來一般,他感覺到負重。壓負感令他察覺自己在逐漸下沉,然而他在虛無縹緲中卻完全看不到這一點,不知自己是否在移動,不知這移動會到何方。另一種覺察是一些碎片在不斷攻擊著他的腦袋,他有一種若痛卻並不痛的感覺,在成功擊中他之後,這些怪異的說不清的東西又會消失不見。不知怎的,他發覺自己下沉的速度越來越快,恐懼感令他將肢體擺動以試圖抓住些什麼,然而在白茫茫的地方卻沒有任何牢固的東西可抓。這一瞬間很快便結束了,在他觸地的那一刹那,他覺得自己忽然被打成了原形,變得如嬰兒般什麼都不記得了。而眼前則是漆黑一片……天旋地轉之間,他從模糊中逐漸走向現實。一片慘白的光線從他的眼睛中逐漸變大,直到他最終得以看清:他身居一個木頭房中,而他躺在一張木頭床上。他迫切地想要抬起頭,可是,這種動作隻是給他帶來一種劇痛。這種痛感讓他不得不降頭低下,無形的石頭正在他的頭上盤旋,隻要他一動,它就會狠狠地給他一下。不是在頭的表麵,這疼痛好像是由裏而外的。手掌抓握了幾下,他將頭側偏過來,將整個房間看了一遍。這間房是他所見的最奇怪的房子,可是究竟哪裏奇怪,他卻說不清。這間純木質的小屋中正正當當地擺放著桌椅、書架,還有他所睡的這張床。除此之外,屋子裏就沒有其它大件了。房間的牆壁上閃爍著細長而立體的樹木花紋,紋線本身顯現的是紅棕色,而在這花紋之間則是以微黃填蓋的。在各個牆角(包括屋頂的部分)似乎都被人打磨過,圓滑的感覺讓人總是誤以為這不是一件方正的屋子,而是一件圓屋。屋子的頂部與牆壁仿佛一體,但實際上卻是另一種模式,它的表麵被一些圓圈覆蓋,圓圈與圓圈之間又由突出的木紋銜接在一起,在整間屋子的圓弧之處形成連接,好像每一條細紋都沒有邊緣、都不曾中斷。在書架的兩側,牆壁上生著兩根樹枝一般的壁燈,隻不過那是兩根被剝了皮的樹枝,整個看起來十分光滑。在它的尖端,頂著兩根黃色的如同花苞一般的燈,他看見火焰在其中閃爍。而這似乎是屋子中的唯一光源,當他與這房間慘白的光線一比,心中又生出另一種詫異:為什麼這房間不是黃色?或許他可以認為那兩隻看起來像燈的花朵隻是一個裝飾,然而在這房間再找不到其它可以放光的東西了。他雖然不能看到頭頂的東西,但他還是可以依稀感覺到背後是牆壁,而在他身體的左側,則是一整麵同樣的牆。沒有窗子,這個屋子就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地方,而周圍的東西令他眼花繚亂。他歪頭看見擺在地上的桌椅和書架,也跟鑲嵌在了房間中一般,那紋路與牆或地板銜接在一起,讓人看不出有任何交錯或脫離的感覺。而……一個差異從他的目光中一閃而過,這些木紋不是沒有斷裂的地方,從那個牆角,有一個及其細微但又真是存在的輪廓,而從這個微小差異,他可以推斷那個就是能夠從這個屋子中出去的一扇門!他帶著興奮感一下子從床上坐起……然而想象發生了,真實的他卻被另一種東西鎖住,他側頭看了一看,他的周身被木藤捆綁,而這一次,則是嚴嚴實實的令他手臂和腿腳一點都不能動。可惡!又是這些東西!厭惡從他的內心中釋放出來,即便起不了任何作用,他也像放了一個屁似的,最終隻能叫放屁的主人自己忍受。可誰又能控製住自己不去放屁呢?所以盡管他嚐試壓製這種可惡的情緒,但這種情緒還是大大玩弄了他一把。而在這時,他開始回憶起他所經曆的這一切。按道理來講他應該是在樹上綁著,之後,他沉睡了過去。那之間發生的各種事情當然被認為是在做夢,因為那種情景簡直太不現實。可在做了夢之後的一段時間,他就不知道怎麼回事了。好像從夢中又睡了一覺,然後醒來便來到了這裏……盡管他不能肯定這一點,可他覺得這依舊是夢的延伸。他不是沒有餓過肚子,而饑餓並不會讓他很快喪命。也就是說,在沒有遇到其他可以致他死地的情況下,他仍舊安安穩穩地被綁在樹上,而眼前的一切則是他在捆綁之中所處的夢境……而醒過來或許是很容易的事——他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突然發覺自己好像弄錯了什麼。在這個夢中一切安逸,可是現實的他必須忍受至少肢體酸痛,多則饑餓、寒冷,肢體麻木等等各種不利因素的考驗。那麼他想要醒過來豈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的做法麼?他笑了笑,大睜著眼睛,希望這樣靠到死。過了一段時間,他開始發覺這種感覺也讓他承受不了。他周身遭受捆綁而不能移動,他不想睡覺害怕醒來,可眼下的一切總讓他想要掙脫負擔走下床去——這些矛盾沒有令他傷痛,卻讓他周身發癢。沒有人躺在床上而不去睡覺的,他對自己這樣說,這樣免不了也是一個傻瓜行為。他被眼前的種種狀態深深觸動了,在觸動的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感覺如此清晰,發生的好像並不是一個夢。那麼他死了?他覺得不是,就算沒有任何證據支持。他還發覺自己可以不通過轉動頭腦便可以看到這屋子的全景,可是這遊戲現在已經不新鮮了,也一樣不能給他提供任何線索。另外還有一個很好的結論:他是獲救了。眼下的他完全處於安全靜謐的狀態中,他已經脫離了任何危險,盡管他被捆綁在了床上,可這似乎隻能代表著救他的那個人在某些方麵有些怪異。或許也是他出去但又不想讓他離開所想的一個計策,無論如何,他應該感謝這個人,就算他對他提出一些報酬也完全可以……突然之間,他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重重地擊了一下,沒錯!這是最完美的解釋了!救人的事情不能白做,他將他捆綁是為了問清他的身份以勒索贖金!他被自己的這個想象驚呆,接著便咬牙切齒起來。對這個人的恨在一注注加深,最終完全蓋過了那些感謝之言,他覺得自己周身都在膨脹,似乎極有要將這些樹藤撐破的趨勢,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就是一瞬間想要脫逃的想法,也讓他在下一瞬間便頓失希望了。他曾經試圖從被綁的樹上逃過,卻未曾成功,那麼他又有何辦法從這張床上逃脫呢?最終,他至少為自己平衡了一個妥協的方式,作為一個失蹤的孩子來說,通知家裏的大人然後讓他們解決也是十分應該的。或許他有辦法讓父親在奪回他的時候殺掉這個禽獸,但他又害怕自己到那個時候會心軟,畢竟這個人還是救過他的,在這種拯救沒有被報答之前,他怎麼能恩將仇報呢?或許……他漸漸覺得,可能誤解了他呢?他安心躺著,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在剛剛發生的,不僅僅是他內心的爭鬥,也是他決定整個一生的偉大戰場。無論他如何思考,每一種想法背後,都有導致他決定這一切的一個因素。而他決定去想什麼,則是由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導致的。他不再多想什麼,曾經他的姐姐若是像別人一樣對他存在偏見,那麼就不會教他閱讀,教他寫字,他也無法去了解周邊的是非黑白。她可曾對他有過懷疑呢?他不敢想象這一點,他愛她,即便他有千萬種理由質疑姐姐的所做的這一切另有目的,他也不能這樣做。最後,他閉上眼睛,感覺一種安逸而平靜的存在在清洗著他的內心,一種熱乎乎的感覺出來,他呼了一口氣,眼睛在眼皮下周轉,他的嘴角遍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