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從你的族人來了之後——”蘭卡被這話嚇得幾乎叫了起來，“不可能！”他脫口而出，隨即就想到自己可能沒有權力這麼說，他是洛克伐人到這裏之後生下來的，他並不知道這個過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對於時間的問題不會出錯，孩子，我並不想說是你們的到來影響了這一切，隻是在時間上，這種變化與你們的到來幾乎等同……”“可森林一直是我們恐懼的東西，我們嚐試融入這些土著民隻是為了尋求一個庇護之所，他們從漫長的旅途中備受摧殘，而且死亡的樹木也不在少數——”“誰說卑微的人就沒有能力影響他心中的強大呢？他們沒這樣做隻是一時沒想到而已，不管有心無心，在你們國王的帶領下，他的子民已經沿著城池中央逐漸向外擴展，原本的一切都被清除，然後栽上新的東西——”“你是說弗洛蘭迪城？”“我不知道那座城市叫什麼，但我想是的。”蘭卡記得以前聽姐姐說過人類所居住的地方都是由人類自由設置的，那裏有高聳的建築，有華麗的裝飾，有吃不完的農田裏生產出來的糧食，在那時他沒有任何感覺，甚至對這一切尤其憧憬。但麵對這棵樹來說，他就有些猶豫了，新的東西建立，舊的就必須被清楚，他不知道自己該站在哪一方麵說話。古樹好像感覺到了他心中的猶豫，於是說，“如果這是自然的結果，我甘願承受，你們自己也存在廝殺，我們也沒有理由空守著一塊安逸的淨土永享和平。”“對不起。”“你沒必要道歉——”“沒，我隻是站在我的角度上安慰一下你。”蘭卡說，頓時覺得空氣凝重了，“我不能幫你除掉他們，就算我想改變你所麵臨的這一切。”這確實是一個自大的說法，蘭卡本以為古樹會立刻排斥他，但它卻靜默了下來。在它巨大的樹冠的籠罩下，隻能滲入一點點，尤其是在這個快要接近落日的時刻。他看見斜陽在幼樹與老樹隻見的空隙中騰過，在光的洗禮下，他似乎也看到了清冷的、微弱的一絲灰暗，還是這一點灰暗來自於黃昏在他的失落的內心中所產生的渲染呢？他真的不知道。這裏的區域很大，就像一個敞開的圍牆，古樹的幼輩們環繞著它，但又很大的空地留給了它。他的心裏掃過了片片風語，直觀的感受告訴他這是一塊值得依賴的土地，穩定、不朽、曆經歲月，但他知道今日很快就要過去，而父親還在那邊等著他。“抱歉打擾了你。”蘭卡說，“如果您要求的話，我願意永遠不再踏入這塊森林。”“我想你一時也逃脫不了——”古樹的話還沒說完，蘭卡腳下的樹根就突然騰起，將他整個翻倒。而樹木已經料到他的力量過於依賴那根法杖，於是，在蘭卡倒下之前，法杖已經被另一根樹枝打的遠遠的了。兩根粗大的樹根將他夾在中間，泥土翻了他一身，他將嘴裏灌進的吐向外吐了吐，然後就被後麵出現的樹枝纏繞得嚴嚴實實的了。它們在不斷收縮，一步步將蘭卡拉到主幹眼前。“靠近點，讓我好好看看你吧，年輕人——”它說，“是什麼讓你變得如此傲慢，是什麼原因讓你居然妄想憑借你的力量來拯救我們？或許它們說的沒錯，你的能力我看見了——你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蘭卡強撐著這些捆綁的樹根，這比他那一次遭綁要嚴重得多，他屢次感覺到骨頭即將要碎裂，而血肉則在身體中相互擠碰，快要脹開。但是這些不足以致他死地，他至少是這樣覺得，真的致死了，他也沒有絲毫辦法。他隻能一步一步，誘使對方踏入憤怒的圈子，唯有這時，它才可能說一些值得他慶祝的秘密。可他沒想到事情進展的如此順利，隻要稍給一點暗示，它就氣得不行——“好好看吧！說說你都看到了什麼？”蘭卡大聲說道，沒有絲毫顧忌，“你看到了你自己——千百年的時間不曾涉足別處，以自己的孤老之風占據這樣一塊領地，你用你已經過時的消息在我跟前賣弄，你的即便是真的話語也缺乏尊重——是什麼讓你變得如此麻木？是什麼讓你的根須不再涉足更遠的地方，而是像現在這樣光禿禿的快要腐爛、潰敗、枯竭？隻有你，隻有你自己方能決定這一切！”“不必將你的責任轉嫁到我身上，你這棵老不死的木頭！要做什麼就盡快吧，不要誤了我做正事的時間！”話已說完，蘭卡隻靜靜等待回應。而對方的樣子，似在思考一些什麼，又像孩子一樣在孤零零生著悶氣。但蘭卡寧願它這是反應慢所造成的結果，他不擔心傷害這古樹的自尊心，它本沒有自尊可言，就在樹的生存當中，本就沒有什麼可以向異類訴說自己的機會，而它們自身建立了怎樣的秩序，恐怕也沒人在乎。沒有溝通與交流，沒有炫耀自己的機會，沒有整合在一起的秩序，沒有什麼該做或不該做的，就不可能涉及到自尊的問題了。蘭卡想到它剛剛說自己以及所有同類所要麵臨的磨難之時，根本也沒什麼實際的擔心或憂慮，這要是換做一個人怎樣？他難道不怕死嗎？可是樹木就不會，一方麵是因為它們無法挽救自己，一方麵是因為生死已經注入到它們的生命當中，對它而言，隻是一個簡單的概念而已。可是，試圖從言語上激怒對方，可能會讓它暴露出一些原本並不打算說的話。蘭卡雖沒有嚐試過這個，但他對自己的想法有信心，如果再加入一些法力控製的話——它放開了他，不帶絲毫猶豫。這讓他對自己的說法感到有一些失望，但也不全然是失望，至少，它現在沉靜了下來。“你可以走了。”蘭卡感覺並不理想。“你並不了解這些人，但我了解——”蘭卡說不出自己究竟對他們能了解多少，隻是貝拉德所說的那些其實並不夠用，他真正接觸過的人極少，“我並不能像你那樣懷疑他們，盡管我不相信他們，可我相信他們做不出這樣的事。我見到的人更加脆弱，他們混亂，他們無可追求，他們有時對這個世界的真諦視而不見，但我對他們無可指責。”蘭卡若有所思地說，他的心中曾經懷有過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也同樣有一樣東西正好與之相反，但是貝拉德教他如何中和這些想法，使得他在不需要經曆太多也同樣可以看清黑白。當然，他知道他一直一個人的存在方式也就給了他對任何事情都不需要解釋的機會，無論他怎麼想，都無人辯駁。所以，是非黑白在他眼中幾乎都是一些廢話。“我可以盡我的能力搞清楚這一切，盡管我很希望能從你的經驗中獲取一些什麼，可是，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自己嚐試的話不是更有益處嗎？”古樹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在點頭，它的猶如切割出來的樹皮也在發生著一些變化，由深黑變淺，樹皮的間隙中還出現了一些斑白。“你這是怎麼了？”“我不知道。”古樹說道，它張開了它在其它方向上閉著的眼睛，蘭卡感覺這一切很奇妙，這並不是他的所為，但他可以肯定這是在他的做法上建立出來的。“我為我的所作所為致歉，我的朋友——對於我而言，隻能用狹隘的目光談論人類，他們看起來是那樣急躁，衝動，當他們悲傷之時又讓人憐憫，對生命自然而然產生了倦怠……”“很難想象你能說出這些——”“不，這應該說是我從你的身上學到的。”“那的確是我的一些想法，我不想誤導你，這隻是一些未被證實的思想而已——”古樹咳嗽了幾聲，聽起來像在笑，但又有些嚇人，尤其是在夜晚之後。“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狹隘的知識告訴我當一個種族來插手另一個種族的時候，就等於災難的降臨，然而在你的心中卻沒有這一點。盡管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何在，但是我相信你是正確的，所以我願意接受你，作為回報，我的子子孫孫都會為你讓路，讓你在這片森林中暢通無阻。”蘭卡想了想，這倒是件好事，他也不能要求太多。不過目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麼目的。什麼災難，什麼救世主都是胡扯，沒人要求他做過這些，貝拉德所言也不過是暗示未來可能的悲慘命運，但對於他那樣的“依從”派來說，生生死死都不過是命運安排的一個細節。“那麼我就感謝你的好意，我馬上就還給你原有的靜謐。”蘭卡拾起法杖，將它指向了它。“你是否已經找到了明確的道路？”古樹問道，“是或否，無需告訴我那條道路是什麼，或者通向哪裏——”“當然！”蘭卡回答說，“已經明確了。”話一說完，古樹深深的閉上了眼睛，一切都已經回複到原來的樣子。蘭卡希望自己對它有了一些改變，尤其是心智上的改變。不過，指使一棵活了上千年的樹木做什麼，蘭卡始終有些不太習慣，畢竟他還隻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在離開這塊地方之後，他深深吐了一口氣，緊張的心逐漸恢複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