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天的底色開始從天際滲透出來,靜謐之下都是薩米人堆造出來的泥牆。影影綽綽的屋子如亂石一樣生長,裏麵看不出一絲生氣。他們的人去了哪裏?蘭卡曾做過這些設想,但其他們就在屋子裏,睡眠中的他們就如同死人一般。他不知道他們為何有這麼多覺睡。而他本不需要回來找這段曲折,但想到自己可能一去無歸……這裏的一切就顯得尤其珍貴。他的家坐落在整個部落的中心位置,是很早之前將幾個相鄰的屋子裏連綴在一起,將泥牆打破,然後貫穿到一起的。之後又進行了一些修整改造,洛克伐人不大喜歡住在泥鑄成的“窩”裏,因此他們的房屋被改建成了多木的結構。在他們家的四周,則是一些供駐守的士兵居住的屋子,據說這在原來的洛克伐城是無法實現的,因為人多屋少,但在這裏卻成了可能。每個士兵都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屋子,他們本以為是屋子被主人遺棄了,卻沒想到是屋子遺棄了它的主人,尤其是當他們發現在屋子中陳放的幹枯的屍體的時候,曾經看起來十分堅強的士兵就變得軟了下來,堅持不住這樣的屋子。但經過最後商榷,膽大的認為將屋子打掃一下還可以,並拉膽小的一起住。他們總是“讚歎”這幫家夥在生活方式上的表現粗俗,卻並沒有影響他們在“絕育”方麵的偉大成績。甚至一些士兵猜想他們對上床不感興趣,甚至認為那是極其可怕的。難道真是這個原因造成了他們的人數越來越少嗎?蘭卡不知道,也不會讓自己去探討這個事情。另外的一個隱情是,這些士兵選擇了追隨父親來到這裏,即便不是全部,但這還是令管理變得容易許多。因為他們各自為家,所以蘭卡與他們相見的機會較少,再加上他言語閉塞,基本上別人都將他視為——當然,這是他自己的錯。光明令他心髒發緊,他打斷了自己所想的這些事,徑直踏入了家門。在熄滅了他手中的燈火之後,蘭卡看向了姐姐的屋子,知道並非所有人都可以為他守住這個秘密,唯有安娜可以。可在他想要踏入那個屋子的時候,他卻遲疑了片刻,他突然想到在這個時候打擾她是不是不合適的,可是他曾經經常出入姐姐的屋子,卻也沒有這種想法。他克製了自己一下,確認自己沒有驚擾兩個仆人以及另一個房間中的哥哥。腳步輕輕,如同滾在地上的棉絮一般,他推門進去了。“你是誰?”蘭卡意外聽到了這個聲音,這聲音發出的比他預料的更早。他輕輕關上了門,然後再次點燃了燈火,綠光在並不大的房間中映射著,晃著身子,照射到姐姐那張慘白的臉。她又在哭泣了——“蘭卡?”她提著破舊的衣裙,從床上跳了下來,緊緊抱住了他,火焰向這邊迎接了一下,險些將她的頭發燒著……“你到底去了哪裏?怎麼突然間又回來了?”蘭卡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知道想回答也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我去處理一些事情。”“什麼事情?”安娜突然鬆開他,用質疑的眼神看著他。“我覺得——應該做的事。”她長長的睫毛掃過,進而不再看他,“你在瞞著我。”“其實我並不想瞞你,隻是這些事不好解釋……”“有什麼不好解釋的?你是說姐姐我沒有你聰明,沒有你懂的多?”“不是——”“那是什麼?”蘭卡變得無言以對了,在他的心裏有過一次幻想,就是帶姐姐離開這裏,可是麵對安娜的質疑,他覺得似乎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家裏發生了一些事,這他是知道的,至於他為何沒有去問,就是在擔心可能麵臨這樣的結果。他希望自己的家能停留在他沒有失蹤之前,盡管生活並不好過,可至少沒有現在這樣分崩離析;他也希望自己能直接放棄貝拉德的死,不再回到這個家中,但他還覺得應該將父親與貝拉德之間的關係弄清。可是,父親卻將有關於貝拉德的一切忘記了,從他第一眼看到死者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得出來。“你還想繼續瞞著我是不是?父親被帶走了,祖文也走了,如今這個家裏就剩下我了……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做什麼事都要瞞著我,為什麼?為什麼……”姐姐痛哭起來,她跪在了地上,比她原來的樣子更加渺小,更加脆弱。蘭卡的心在撲通撲通跳著,他從來不擅長安撫一個人,貝拉德教會他的隻是如何在別人感到悲傷的時候讓他更加悲痛,然後從“精神重生”上拯救他。可是這方法並不適於姐姐,況且他也不忍心。“父親,父親——他怎麼了?”安娜痛哭流涕,說不出任何東西。“是誰抓走了他?”他蹲了下來,看著眼前的姐姐,然後試圖為她抹去淚水,卻被她拒絕了。“我不知道是誰,祖文已經去找他了,他要把父親救出來。”“不,事情不該這樣——”蘭卡突然緊張起來,“哥哥不該這麼草率的……”安娜認真關注了他一會兒,說,“蘭卡,你對我說實話,你沒有背叛父親對不對?”“背叛?”蘭卡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因為你帶他去見那個死人,然後,然後他才被誣陷為殺人凶手——”這怎麼可能?在蘭卡的思想中還找不到如此巧合的事!但這件事真的不可能發生嗎?蘭卡仔細想了想,其實並不是。倘若這裏麵不存在巧合,而是蓄謀已久的事情的話,顯然,蘭卡自己也被利用了,但是對方僅僅是借此方法來疏離他與家人的關係嗎?還是他的目的更多的在父親身上?他根本想不到,他甚至想不到對方是如何巧用這個機會讓蘭卡引父親落網的。那麼,是否還有其他的可能?蘭卡的將意識盡可能延伸出去,假設貝拉德的死是一個誘餌,而對方所要追捕的獵物卻並不是父親。但蘭卡將父親帶入打破了他的計劃,因此一怒之下——這樣幾乎也不大可能,以他的能力,直接殺死父親也並不是難事。如此,蘭卡隻能假設父親在他的眼中還有一絲用處,那麼,可以猜想的是他暫時還不會遇難。但也有可能存在“大獵物”的可能性,畢竟從貝拉德這個神秘人物身上還藏有許多蘭卡也不知道的真相。“你在想什麼?”安娜打斷他。“我在想,我並沒有背叛他。”“這一點我也相信,不過我們也需要做點什麼。我在家裏收拾了一些東西,包括父親的盔甲、寶劍還有私人用品,等天明了我們去聯係幾個值得信任的人,帶上那個人的屍體,去跟國王解釋一下。你知道他們根本沒有證據的,父親當時連一件武器都沒有——”蘭卡不知是傷心衝昏了姐姐的頭腦,還是她本身就這樣異想天開。父親一定是清白的,這是毫無疑問的,可是要證明他是清白的,證據即使再多也沒有用。她應該想到當他們下手抓住他的一刻起,就已經將所有事情都想好了,不然,殺了他豈不是更加簡單嗎?“不行的,安娜。”安娜似乎對這樣直稱她的名字感覺不太順耳,“怎麼了?”“我們救不了父親。”“那你的意思是——就讓他死?”蘭卡壓低了氣息,盡量讓自己說的話更加中肯:“雖然這樣說不太好聽,可是這總要比我們都丟了性命要好得多……”姐姐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巴,那感覺就好像是突然吞進了一隻蒼蠅似的,驚訝、驚恐、驚愕,一瞬間都鑽出了她的臉:“你怎麼,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天哪……安娜不停地抽泣,身體也在打著冷戰,蘭卡試圖將她扶起坐到床上,但就像一個肮髒的惡魔就要接近她一樣,她狂亂的將他試圖接觸她的手撥開,她仰著頭,用淚眼注視著蘭卡凝重而堅毅的臉,那是一顆石頭做的臉,蘭卡能體會到對方的感受。他自然也解釋不了什麼,長久以來的精神壓抑著他,讓他對悲痛這個情感毫無知覺……“我要走了,姐姐。雖然我覺得這個懇求可能不太合適,可我還是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去哪裏?去找一塊你可以把親人統統忘記的地方嗎?”“回到我們的民族啟程的地方。”“不會的,蘭卡,就算讓我死在這裏我也不會跟你走的——你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弟弟,不是——”“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蘭卡說的有些咬牙切齒,有那麼一瞬間他試想自己與姐姐送命的行為可能確實很好,能保留住這份親情,可是他懷疑自己已經錯失了這樣的機會,要堅持一個決定是如此的困難,尤其是當他麵臨從未想過的這類處境的時候,要做一個並不明顯、並不能昭示一切的決定就難上加難。蘭卡聽見屋子外麵傳來一些響動,可能是安娜的聲音驚醒了兩個仆人,蘭卡知道時候到了,他熄滅燈火,發覺天已經亮了。灰蒙蒙的光從紙窗外透射進來,屋裏充滿了奇形怪狀的影子,像妖精,又像野獸。“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呆在這裏,至少可能會安全一些——”蘭卡留下了最後一句話,這話令他有些顫抖。而在這時,屋門敞開了,兩個仆人站在門口。“我死不死用不著你管!你走吧,我會隻當你已經死了……”他轉過頭,兩聲“蘭卡少爺”向他砸來,安娜大叫了一聲:“讓他走!”他們的表情就瞬間僵硬了,兩秒之後,他們才讓開了一條縫隙。他手握血杖,背負背包,從這狹窄的縫隙中鑽了出去,不知眼前的究竟是光明還是灰暗。背後隻留下絲絲悲苦的鳴叫,與他心中的亂麻混在一起,顯得十分沉重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