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繩索(1 / 2)

一天來,蕾雅在四處打探祖文的消息,她知道自己不能親自做這件事,可她還掛念著他,就算他再怎麼愚蠢,可他們畢竟相處了一段時間——或者,她覺得從他父親這裏將關係拉近會更加恰當。她有時會去回想,汗寧究竟陪伴父親走過了多少路程,父親如今已經五十多歲了,如果她沒計算錯的話,而汗寧副將自己隻比父親小了幾歲而已。兩人看起來就像兄弟,歲月的衝刷奪走了他們的精力,尤其在逃亡這段時間,他們變得更老。但凡什麼樣的戰士都不喜歡逃亡,他們隻喜歡前進。這是一場沒有勝利的戰爭,她很能理解父親的意思,與其讓自己被其他男人保護,她更願意永遠陪在父親身邊,三十歲——三十歲是個讓祖文焦躁的年紀,而對她來說,剩下的卻隻有安安靜靜的無奈。她也不知道在那個夜晚本該感覺幸福的時刻,她會說出那些話,盡管事後她忘記了自己對他的恨意,可是這抵擋不了她內心會對他想一些什麼:單純,桀驁不馴,刻意追求一些無果的東西。該怎樣才能拯救他呢?蕾雅找不出任何手段,曆史上似乎沒有女人能有這樣的能力,還是祖文天生就是一個不可扭轉的敗類呢?“敗類”這個說法在蕾雅眼裏是沒有的,他隻是聽聞那些士兵說的,在遠處偷偷聽到的。可他們又何曾感覺到真正的愛情呢?在將軍府裏盡力維護她的各種榮譽,即使背後也一樣說的十分高尚;然而在外麵卻想盡辦法遮擋麵孔,然後走進潮氣熏天的妓院裏。不知這些方式是不是也能解決饑餓、迷茫——蕾雅知道怎樣控製自己的喜怒,不會因為聽到這些背後的侮辱就對他們生氣,而且生氣也沒有任何用處。而她也不會因為某個士兵討好她的幾句話露出笑臉,因為她知道那對他來說就等於一個引誘。他們如今都像一根繃緊的弦,一旦蕾雅自己鬆懈了,就算父親能幫她報仇,可能為時已晚。秩序早已被打破,圍繞在人們心中的隻是那麼一點少得可憐的榮譽而已,想到這裏,蕾雅還得再次感謝父親那威嚴的樣子,他的樣子總會讓士兵們對榮耀這種事看到希望。周圍值得信任的人不多,見過祖文的士兵卻很多。她將此事偷偷托付給出外巡邏的士兵,他們看起來更加誠懇,“如果你們想要什麼獎勵的話就跟我說,我會盡力滿足你們。”她敢這樣說是因為她相信這兩個人不會對她所要親吻或是上床這種獎勵,但她仍舊不敢保證他們不那麼想。“不,小姐,我們什麼都不要,隻要您能對我們笑一次就夠了。”蕾雅放開僵硬的臉,她似乎已經忘了該怎樣笑了。“笑得很難看吧?”“不會,一點也不!”其中一個人說,而另一個人則看著她,似乎有不同的意見要說,“不對,我們應該說實話。小姐!”他鄭重其事地說,“你的笑現在已經大不如前了,所以還是要多加練習才行——”沒錯,祖文以前也是用這樣的言語來逗她笑的,似乎這是男人天生的能力。“好啦,你們就別逼我了。反正都是笑,你們要的東西已經得到了,快點去辦事吧!”蕾雅又笑了一聲,然後盡快轉身走了。這樣的做法確實有效,甚至於讓效果多過預期。兩個人共同彙報,似乎誰也不願意錯過與她相會的機會。蕾雅以為他們最多隻是聽到一些關於祖文的傳聞,可是沒想到他們竟看到了他。隻不過——“他看起來不怎麼好,您可知在王宮門外直走,到中心廣場中間的地方,有一個頗為精細的石柱?”“我知道。”蕾雅說,“那是帕尼洛大人的家,據說他是整個城市帶來寶貝最多的人,整整五車的好東西。隻不過在森林中行進的時候丟了兩車,還損壞了一車——那個石柱自很早之前就一直樹立在他家門前,這東西本沒有什麼珍貴的,不過就是權力的象征而已。”“恩,是呀。”這個士兵歎息道,“他就被綁在上麵——”“什麼?”蕾雅驚訝地叫道,她預想到的可怕的事發生了。“不對!”另一個人糾正他,就如白天裏糾正他一樣。“那不能叫綁在上麵,是——我也不好找到恰當的說法,不過,就跟我們鄉下人家拴狗似的,鏈子分兩頭,一頭拴一隻……”蕾雅的眼睛滋潤了,滿帶怒火地盯著他,這讓他突然畏縮了一下。“他被拴在石柱上麵?”“沒錯,小姐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這是誰做的?”她繼續問道。“我們不太清楚,圍觀的人倒很多,但我們的職責讓我們沒辦法在那裏久留。後來我們巡邏回來的時候人是少了一些,可他的狀況卻不是很好,總垂著頭,好像有一整天沒吃飯了吧?”她睜大眼睛,意圖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尤其是讓他們看見。“好了。”蕾雅說,“有一件事我還想拜托你們,廚房有一些剩下的飯菜,你們拿來一些,然後給他送去——”“可是小姐——”這似乎是拒絕的語氣。“現在已經是黃昏了,沒有人會注意你們,你們隻要將這副裝扮脫掉,扮演一個善良的人就夠了——”其中一個人歎了一口氣,聲音並不大,但足以讓蕾雅聽見。“我們走吧?”“等等!”蕾雅說,“我自己去拿,你們換好衣服在門外等我,這件事應該我自己去做。你們隻要在我的身後保護我就好。”“這本是我們的職責所在。”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接下來的事情是不值得回憶的,蕾雅隻記得自己真正觸及到他的身影那一刻,她就幾乎已經心碎。她害怕,就好像她隻要一接近就有一堆人站出來,將她按倒在地,兩個人一起折磨,一個人受皮肉之苦,另一個人受心碎之傷,然後再反過來,一遍一遍就仿佛噩夢輪回一般。於是,她憔悴地回來了,食物放在他跟前,他並沒有享用,而是讓一些野孩子搶走了。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了,要拯救他,隻有奇跡才能勝任。父親回來了,他一回來安娜就聽到了聲音。“上朝麼?”“沒有,我被派出巡查城市周圍。”“那怎麼這麼晚?”父親從這話中聽出了問題,以往的蕾雅從來沒有這麼對他無禮過。他想說什麼,卻隻是定了定神,然後在椅子上將串起來的鎧甲一片片卸開,那一片片帶著油光的皮鎧十分陳舊,劍痕也一樣可見。“不晚,太陽剛剛落山。”“可我已經吃過飯了——”“你到底想說什麼?蕾雅,或者說你指望我能告訴你什麼?”“汗寧叔叔——他怎麼樣?”她不想刻意將話題轉開,不過膽小的她害怕父親發火。“被關在牢房裏麵。”“然後呢?”蕾雅說,“您沒看過他麼?”“蕾雅,別忘了我對你說的那些東西,你爹我也沒什麼本事,否則我早就將這個世界盡數毀滅了。”“看沒看過?”“沒。”他說,開始漠視她了。“為什麼呢?”“回去你的記憶中找找吧,我記得我回答過這個問題。”“沒錯,你擔心你受到牽連——”將軍的動作靜止了一下,然後又逐漸緩和下來,“話雖無禮,但句句在理。”蕾雅有些忍受不了了,“您不是平生最重視將領的榮譽麼?怎麼現在,部下遇難了卻問都不問?更何況您也知道汗寧叔叔的為人,難道他不值得您付出麼?”“值得。”父親說。“那你怎麼——”“——卻比不上你,孩子,我對他了解,了解的甚至太多了。即便他深處牢獄之中,也一點不會責怨於我,因為我們都有相同的目的。”“什麼目的……”“保護你們。”父親的眼睛睜圓,仿佛掙紮在火焰中的野狼,將其銳利的目光投射出來。“我不需要——”蕾雅定住了,她知道自己不能說這樣的話,這句話是她與父親親情的底線,緊繃且脆弱不堪。“我,我隻希望您能同等看待周圍的人。”她知道自己的這句話說的十分柔弱,她根本就沒辦法抵抗父親,因為離開他自己確實什麼都做不了。這時她又想到了祖文那一時間誕生的勇氣,卻讓他如今落得如同喪家之犬一般——“你這話分明有假,你在散播愛情的時候看待人可並非平等。”蕾雅紅著臉,感覺父親的玩笑開的很不是時候,突如其來,又是長久未見,總之她很難去照應他擺出一副被逗笑的麵孔。當這一天的晚宴被端上餐桌,蕾雅不得不打破自己曾經所說的關於“吃過晚餐”的話,她很餓了,這一天裏她都沒什麼胃口,可她又的確需要補充體力。飯吃完後,蕾雅確定自己又有了問問題的力氣,便開口問父親。“父親,叛國罪的懲罰是怎樣的?”“絞刑。”“那他的家屬呢?”“視情節輕重而定,老洛裏斯王在世的時候,通常是把叛變者的孩子當作身邊大臣的馬童或隨侍,女孩子就放在宮裏,教她煮飯針織,雖然能正常生活,但相比之前的地位確實差了不少。後來他自己身犯‘叛國罪’被處死了,因為阿裏克斯曼的意見才讓他的兒子留存下來,並且依舊掌握這個國家,這是普天之下最為仁慈的了——”“那洛裏斯國王是如何處置叛國之人的親屬的呢?”父親的眼神中透露出一抹疑惑的目光,她知道父親已經看出來什麼了,而蕾雅深深低下頭。“現在已經毫無規則了,蕾雅,這種事你要我說幾次你才能明白?”“祖文被抓起來了!他現在就被拴在街上——”她咬著牙將這句話說完,她不想聽父親再說下去。“所以,這驗證了我的話是對的。”“您就不能想想辦法?”“有。辦法肯定有。”“是什麼?”“死,死對他來說是一個既有效,又能早點脫離苦難的決定。”為什麼?為什麼父親有這麼多理由可說,卻不能想到一個辦法救救他們呢?他的假想敵到底是誰?是巴蘇特還是帕尼洛?除了這兩個人之外,父親從來都不拿任何人放在眼裏——即便是洛裏斯國王。“可,可——”蕾雅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不要可是了,你現在的柔情太多了,你應該男人一點。”他字字分明地說,“我感覺現在我已經不太想跟你講道理了。”蕾雅惱著肚子,心想自己真應該莽撞一下做出一些事來,可在一方麵他說的是對的,她既明白別人的幼稚,同時也能看清自己的能力。像父親這麼狠心的人,恐怕還更願意見她為自己的愚蠢付出點代價呢!“將軍!外麵,外麵有人求見!”一個士兵急匆匆地跑來,險些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什麼人?”“是汗寧副將——”蕾雅的身體一下子飄了起來,她難以想象這是真的!“讓他進來!”“是!”士兵回應說,然後便匆匆進入了夜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