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是到了哪裏?”安娜迷迷糊糊地說道。“我們隻是剛剛離開了你的家而已。”她沒想到早上的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洛斯的那張粗糙而泛著灰黃的臉,這不知不覺讓她感覺自己或許在晚上做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可是,她現在卻怎麼也記不起,隻知道當她走得越來越疲倦,越來越難以支撐之後,直接倒了下來。甚至連她做夢都在不斷地走,可卻總也找不到家的方向。他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身上因為淋了露水還是濕潤的,而夜間的冰冷讓她感覺到身體十分不適,在站起來的一刹那她便感覺到膝蓋意外地刺痛,她被迫軀身下去,然後被洛斯一把接住。這並不是她故意這樣,但其他人卻都在看她,顯然已經誤會了她在洛斯麵前示弱,以獲得他的關照。安娜從對方的懷裏掙脫出來,不懷好意似的瞥了他一眼。“你的妹妹呢?”“埃拉和幾個人去找些吃的。”“她應該喊我一起去。”安娜說,盡管她離開了洛斯的懷裏,但她卻一點找不到自己應該存在的位置,周圍並沒有幾個比埃拉更讓她感到熟悉的人。依舊是茫茫的森林,昨日的振奮真的退卻的好快,她已經將自己狠狠地捅向帕尼洛的那一刀全然忘記了。昨天,昨天,現在一想起昨天這兩個字,安娜就感覺到頭痛。這或許是一個改變,或許也是一個直接將他們送入墳墓的改變。更讓她汗毛聳立的是昨晚她所見到的事情,仿佛末日到來了一般,安娜站在一邊看著他們逐漸走向滅亡——由於有許多東西要收拾,同時又不打算耽擱行程,於是他們將食物以及衣物分開打包,以便每個人都能背在背上前行。他們臨走之時清點了人數,以便確認在殺了帕尼洛之後是否會有人前去告密。結果一切比想象中順利得多,但鑒於安全的考慮,多半人還是覺得在傍晚十分上路,同時也方便隱藏自己的行蹤。那些不同意的,則感覺想要住在森林中似乎有些操之過急,他們對眼下的狀況並沒有表示過多的擔憂,畢竟他們都是一些被拋棄了的人,眼下各走各的路更加實際。盡管有幾個人這麼說,但如果讓他們直接脫離集體,自己選擇自己的道路,他們卻並不滿意。原以為苦盡甘來的幾個人差點因為意見不合而大打出手,這令安娜實在想不通,她甚至有點費解究竟是誰製定了殺掉帕尼洛然後逃走的這個計劃的。幸好矛盾並沒有影響他們太多時間,天快黑時他們便上路了,打算入了森林之後尋找一個地方先睡個覺。然而奇怪的事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天空中出現了團團煙氣,如被染色了一般,蒼茫的灰色中間纏繞著火紅。層層蒸騰的煙如立柱一樣上升,然後又逐漸擴散,覆蓋或在風的吹動下逐漸飄遠。他們帶著疑惑加急腳步,來到河岸上,薩米人正在舉行前所未有的龐大儀式,他們不知從哪弄來的如森林中的大樹一般高的木頭相互依放在一起,安娜在洗澡時還未注意到這一切,她不知道自己在回到家的這一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一邊下行,一邊帶著困惑的目光向他們看去。仿佛是遇見一些奇異生物一樣,他們的眼中充滿了鄙夷和不屑,他們對自己難以解釋的行為總是這樣,動不動還要嘲諷兩句,弄得安娜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眼睛一直注視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幕,倘若她有他父親的能力的話,或許會上前問上幾句,然而他們就這樣背著行囊經過,團團黑影在火光的映照下顫抖,光輝如同在刻意展現自己的偉大力量一樣劈劈啪啪燒著堆放起來的木料。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離開,他們就像一群緊盯著食物的餓狼一般,全身都混滿了虔誠。火光依舊照耀,他們已走到林邊。一陣淒慘的叫聲劃過,安娜不知不覺回頭看去,在那火焰裏,正活動著一個黑影,那黑影顯得如此的不自然,在她窺望之時,也不斷發出悲慘、淒厲的叫聲。這叫聲並不是一個正常人能夠發出來的叫聲,它的聲嘶力竭,它的絕望哀慟仿佛是要將這世界的一切哭盡了似的,讓人既為其顫栗,又不自覺地為其哀傷。“他們在幹什麼?”安娜終於首先發現了這一點,在人群的團團擁簇之下,一些人自願或被迫地跳進了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隻張大眼睛和嘴巴,將此生最為難解的情愫盡情拋泄出來。一些人也因這聲音而站住腳步,他們在森林的邊緣窺望,也都因為這種過度吃驚而無話可說。安娜發覺自己止不住想要邁步出去,她曾經看到過了烈焰,也在那時看到了死亡,如今這種事情一樣在發生,本身人數已經夠少了的薩米人如今幾乎全部聚集在這裏。他們在想什麼?難道今夜他們全都要投入到火焰之中?這是他們生存的絕望還是用於尋找他們內心神祗的最終方式?她想不通,但埃拉拉住了她。“你們瞧,這就是一些末等民族可悲的一點!”一些人開始發起了牢騷,“不要再看了!這有什麼好看的?還是你們想在火焰熄滅之後拿點燒烤的人肉來吃?不管怎樣,我肯定不會吃的!”“我看你是怕了吧?小凱,這可是難得一見的風景啊!”“誰怕了?隻不過我不像你們一樣心理變態而已——”火光依舊映接著天空中慘淡的灰色熒幕,四處噴放的火舌一點點舔舐著那些人的衣服、皮膚,直至靈魂深處。她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裏獲得的勇氣,能夠將自己投向熊熊烈焰中,盡管這種看似英雄的行徑到最後隻是會變成淒慘的鳴叫,他們也並不為其撼動,不會因為一個人的身上發生了悲慘的事而駐足不前。“我們還有希望,姐姐,沒有希望的人才會選擇了解自己的性命。這種人是無力拯救的。”埃拉說道,一下子說出了她心裏想說的話。曾幾何時,她也這麼看待過自己,隻不過當軟弱成為了她的習慣之後,她就不得不接受了。悲鳴綿軟而憂傷地騷擾著安娜的心境,令她感覺自己的步伐仿佛是在飄行,當他們走進森林之後,籠罩著的就是那黑夜了。她即使想看也看不見火焰,看不見煙束,它們都被墨綠色的樹冠所遮擋。然而聲音不斷,人的叫聲遠遠大過身邊的蟲擾鳥鳴。所有人都不喜歡這種聲音,這一點倒是從眾人之中得到了統一。盡可能走遠,在隻有心裏淺淺環繞著這些聲音的時候,他們停了下來,在周圍尋得一塊平坦的生長著一些幹枯野草的地方,所有人都這樣睡去了。……“我們接下來怎麼走?”“得等一等,迪蒙,出去找食的幾位還沒有回來。”一個人用著半正式,半調笑的腔調說。“這就是你們!我可以不吃任何東西直接上路!”“那你就走啊,沒人攔著你!”一個氣憤的聲音說。“無奈我得保護你們所有人的安全,你們不懂在叢林求生的技巧,但是我懂。離開了我,我保證你們遇到野獸肯定一下子就懵了——”“對你又怎樣呢?”“我?”這個傲慢的人轉過頭,“我告訴你們遇見它們你不能示弱,你要想象自己比它們更加凶狠。”“恐怕隻有人才會受你的這種威脅吧?迪蒙。”安娜看到洛斯也加入了這件事的討論中,“野獸可不管你有多少囂張的氣焰,它隻看你的身體大小是不是真的能夠挑戰它。”幾個人相繼笑了起來,安娜發現原來這是洛斯在用語言諷刺迪蒙的身材,她仔細看了看這個人,灰黑的皮膚,長而卷的頭發和胡子,盡管體型健碩,但身高上幾乎跟安娜差不了多少。“能與不能,等著瞧好吧,洛斯。”迪蒙說道,“要是我俘獲了任何東西,到時候割下來的肉可不給你吃!”不知怎的,迪蒙朝安娜咧嘴一笑,“尊貴的小姐,但凡你需要肉來補充身體,我願意做第一個將食物獻出來的人。”安娜謝過了迪蒙,實際上她隻是簡單地微笑了一下。“別怕,到時候我會分你一半。”她靠近洛斯說道,隻見迪蒙用眼神看了一眼洛斯就走了,剩下的洛斯則有些沾沾自喜。安娜並不覺得因為這一句話就代表了自己已經與洛斯站在了一起,她甚至連信任都不太信任他呢。時間漸漸過去,日光如玉柱一樣在森林中插滿,不知是樹冠固定了它們還是它們支撐了樹冠,但微風四起,安娜感覺到自己的情緒舒展了許多。或許這就是身處在這個群體中的好處,在沒有遭遇任何困境之前,他們可以任意調笑、打鬧,或者是講述一些故事和笑話。回鄉的想法並沒有真正促使他們趕快回到曾經的那塊領地,現在的每個人心中都懷著自由……在安娜將周圍的一些雜草束成草繩之時,埃拉與幾個人一起回來了,兩個女孩,三個男人,同樣高大而凝聚可靠。但是他們此時的狀況似乎並不好看,在埃拉的無處擱放的表情中,安娜好像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不可言說的東西。“哥哥……”埃拉跨步走到他的哥哥麵前,大口喘著粗氣,剩下的幾個人也都圍了上來。他們的目光中打量著埃拉手中拿的布袋中有什麼好東西,但安娜能夠看出,她有別的話要說。“蘭姆他——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