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心裏究竟把女人當成什麼?”蘭卡被姐姐這樣問及,可是卻無法回答。他不是沒有相關的想法,而是在他覺得沒有獲得更多經驗的時候不好談及這件事。多年來他隻麵對過姐姐一個女人,因而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不同於自己的人。但他顯然不能將對姐姐的印象視為對女人的唯一印象,那樣說,他可能會煩透這個世界上的女人。這些思想都在他的心中隱藏著,有時會讓他稍作沸騰,有時又會變得平靜如空。總之,他不想用任何方式惹起姐姐的脾氣,所以他總會答應她所提出的一切,隻要不中斷他的追求之路。遇到他自己所不能答複的問題時,他便誠實地回答說不知道,否則安娜能夠猜得到他所說的究竟是不是在編造謊言。他在想既然她能夠猜到他所說的這一部分,要是也能猜到他的決心該多好?可惜事情並不像他想象中那樣,安娜總是時不時地向他描摹一個美麗無暇的女人模樣,並且還會提起她身處女人的角度對這件事的感受與男人有何種不同。那一天十分悶熱,森林也在打著蔫兒,葉子垂下來,門齒獸們苦苦伸長著舌頭。他放棄了向周圍求助,他知道森林對他的奉獻越多,他的負擔便越重。於是,他便不再請求,而是直接索取。從貝拉德那裏也不是沒學到什麼,他的厚臉皮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一點。蒸騰著白霧的潭水傾瀉下來,並逐漸在石縫間彙聚,加深,每過一段,水的流動便遲緩一下,待到地勢陡峭了,它又會變得急促起來。衝動的水給人一種力量之感,門齒獸在這時則顯得更加興奮,它們奮不顧身地跳到水流流速比較遲緩地方,而安娜也在躍躍欲試。他知道她又犯了想要洗個澡的癮了。他攔不住她,也並不會攔著她。即使是在蘭卡麵前,她也會肆無忌憚地將衣服脫個精光,然後做一些在沒人的時候才做的勾當。她會注視著他,就好像一瞬間年齡消失,曾經的痛苦也消失,她變得歡快,在不冷不熱的水中玩耍。蘭卡則很少有這樣的興趣,他會選擇在另一個角落靜靜與水接觸,洗淨身上殘存的那些痛和癢,然後悄悄溜走。他總以為在路的前方會有一些有價值的信息等著他,每到一個心的地方,他都會以很高的頻率來窺探這個世界。當他靜下心來,周圍的寧靜就變得熙攘了。風在飄忽,樹在顫抖,吻血法杖放在身前。他輕輕閉上眼睛,期待當眼睛睜開之後一起懸念都被打開:他會找到自己正在追求的東西,他會找到自己的選擇,以及那一直以來訴說不清的目的。讓這個世界更美好,或者至少不讓它變壞,蘭卡。這是他唯一能夠找到的安慰自己的話。天邊出現了一些層層疊疊的雲,看起來要下雨了。這顯然是一個好的預示——他們已經脫離了那個地帶。而在這裏,一切還很正常。在這裏,他的疑問將無跡可尋。他現在是快樂的,但是他希望自己得到的卻是痛苦。痛苦會在背後追趕他,會不斷鞭策他,在他感覺無路可走的時候,他才能另辟蹊徑。然而現在,他會意外地發覺自己已經迷失了方向,在姐姐那些個關於女人的遊說上,他分明地感覺到有朝一日她會為他選擇一個女人,然後為他生兒育女。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不過未來的他該如何拒絕她呢?幾片碎葉劃過空氣,草木一點點伸展著身軀。似乎想要來解答他的問題,但它們卻並未給出答語。或許它們需要對人了解的更多才能夠找到合適的答案,如若不然,它們能夠給出的也隻有順其自然,隨著時間的不同產生新生和死亡而已。這種順應規律使得他們更容易習慣被異類剝奪自己的性命,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即使是他提出讓對方以自己的性命做出貢獻,它們也毫不推辭。問題是這樣多了,他連不利用這些便利而直接打獵,也會有獵物主動投上門來。如果它們知道食用它們的並不是他,也包括他姐姐,它們還願意這樣做嗎?這古怪的想法來源於古樹曾經對他所說的話,這些家夥的口風並不緊,流言飛語傳播的如同風一般迅速。他這一路通常並不是來源於他自己能力,而是在於它們提供給他的便利。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饋這一切,倘若他對自己的目標並不堅定,難以解決這個世界的根本問題的話,它們還會這樣做嗎?恐怕不會,因為它們並沒有答複他。沒有對他說任何感謝,或者是安撫的話。有那麼一刻,他甚至希望這些家夥能夠放任他不管,讓他將這一切視為自己的事情,而他又有些想不透這是為什麼,是為了擺脫自己的責任,還是為了讓行程更加適於磨礪自己?就是這樣,情緒總是徘徊於他的心中,而他的對話也多半是自己的心語而已。他時常做一些夢,夢中的大地幹裂荒蕪,夢中的親人死而複生,他的所作所為都收到了相反的效果。甚至於證明他就是這個毀滅這個世界的罪魁禍首的夢也存在過。夢中的事情都遭到了顛倒,他會很分明地看到事情都變成了他並不想要的模樣。而在蘇醒之後,他總會默默對周圍誦讀自己的慚愧,以便洗去內心的那份肮髒和懦弱,讓一切如同剛剛開始。天變得陰黑,看來真的要下雨了。如同地上卷集的沙塵,天空中也鋪著一樣的東西,它們不斷奔騰,流動之中,它們將一些淺色的雲撲騰起來,接著,它們又毫不示弱地向中心擠去。雲與雲的摩擦之間形成了閃電,它們在拉幫結夥,然後再一起碰撞。天因此被割裂成了一塊一塊,也如皸裂的大地一般,裂縫之中不是藍色的天際,而是另外一些難以捉摸的東西。“蘭卡,你可是不止一次偷偷逃走了。”“你已經看見了姐姐。”“這能代表什麼?代表你走的光明正大?”他的臉上出現了一些悲哀,從仰望中漸漸向眼前看齊,“不是。”她又生氣了,女人難道都無時無刻不在生氣?“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我的弟弟。難道說你真的已經麻木了?因為你的那些所謂的痛苦,還是說勝過任何人的修行?”“不,姐姐。我——我隻是不想在一旁看你洗澡而已。”“隻有這樣而已?還是你更願意擺脫對我的守護,願意讓我受到傷害而死掉?”蘭卡頓時又變得無話可說了,想了片刻之後,他回答說,“……這裏並沒有危險。”“你又怎麼知道?你又不是神。”安娜說,仿佛一口咬定似的,而蘭卡總會被她的語言衝擊的理由再多也會變得無話可說。“那你想怎麼樣?”安娜被這句話嚇得變了模樣,“我……我想怎麼樣?我隻是在做一個姐姐應該做的事啊。”“如果你覺得這也算一個理由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了。”他將手握緊,然後又鬆開,“我想我們出現了分歧,姐姐。所以我隻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我們一起,一個是讓我獨自前行。”“蘭卡,我,我並沒有——”“我想你很清楚,一直很清楚。而我也知道我在這件事的決定上是錯誤的,但是——”蘭卡說,“我願意承受這個錯誤,無論上天會怎樣懲罰我,我都願意接受。所以,你還是自己照顧好你自己。”蘭卡打了個口哨,他的那隻門齒獸跑到了他的身邊,而另外的那一隻則在安娜的腳下叫喚起來,好像也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似的。他忍住自己受傷的情緒,在心裏說:我該給你什麼呢?我親愛的姐姐,看起來你對我所做的任何事都不曾滿意。安娜定在地上,如同累積起來的一堆石塊一樣,既那麼僵硬,又脆弱得好像風一吹便會散了架。她的目光閃爍,殷紅的臉上寫滿了憔悴。蘭卡對她看了一眼,然後眨了一下眼睛,轉過身,想要狂奔而去。“蘭卡,你以為這個世界隻存在於你眼中,而那隻是一縷幻影而已……姐姐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成功,隻不過,我隻想在你的身上尋找一份屬於自己的幸福——我不希望你最後隻變成一個孤零零的墓碑……”她啜泣的聲音如同雷一樣敲響了深灰色的天空,連空氣也變得灼熱不堪。然而當雨點打落,灰塵再起,幹渴的土地被天上的精靈潤濕,蘭卡的心也不免顫抖了一番。他並不能從她的話中聽出十分清楚的含義,他隻聽到她的哭泣的聲音,而這種聲音讓他連動幾乎都動不了。姐姐的野蠻總會讓一切真理失效,而她的哭泣又會將這些野蠻一瞬間轉化為真誠。蘭卡感覺自己動了心,風越呼越大,樹在拚命搖晃,仿佛正在訕笑他所想要做卻難以下狠心的一切。蘭卡轉過身,看到安娜蹲在地上,啜泣仿佛天在咆哮,正在下著的雨使她原本濕潤的頭發變得更濕。幸福,蘭卡想到了這個詞,原本的氣憤也漸漸消除。對於他而言,這種事的確十分其妙,女人讓他憤怒,女人的眼淚又讓他心酸,他知道自己已經丟失了剛剛的果斷,不僅僅是長路漫漫,而且,在他的心裏的確還遺留著一塊並不顯得十分麻木的田地。他不確定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幹擾,還是一種促進。“來吧,雨越下越大,我們得趕快找個山洞躲起來。”蘭卡向她伸出手去。
Tip:无需注册登录,“足迹” 会自动保存您的阅读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