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今天就要走?”“是的。”拉赫曼低聲說道,他身著以往所穿粗布棉袍,實際形如乞丐,若要隱藏身份這樣真是再好不過了。“我希望並不是因為父王對您說的話。”布洛寧說,他想起前幾日他父王曾經找過拉赫曼談過一次,他並不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後來他也不知是不是該問一下,今天他略感後悔。“不,他是一個願意關心國家社稷的人,我們之間的探討一直很愉快。”“那是因為什麼原因,你一定要走——”他發覺自己所說的話毫無底氣,似乎他知道原因是什麼,但又好像不是似的。“你知道原因,我的小王子。”拉赫曼眉頭緊皺,一再拉長他的臉,像一株蒼老的橡樹樹幹。“在這裏我休息了多年,用於沉澱我的精神,亦或是洗清心中的罪惡——”布洛寧完全不明白他所指的罪惡是什麼,他不想去問,因為往往他問出一個問題之後,對方總會帶給他更多疑問。但他明白他在這裏停留的時候,確實如拉赫曼所說,是一種休息。除了吃飯、排泄、睡覺,剩下的就隻是冥想了,這種生活完全不於他在其他地方的遊曆。不過鑒於他所說的地方在書上找不到任何印證,布洛寧就覺得或許這隻是他編造的一些故事,用於啟發他的心地。“然而現在我意識到我還可以做很多事情,不論事情的對與錯,或是可能帶來怎樣的後果。”“我不是太明白。什麼事情的對與錯,做了又會帶來什麼後果?您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先知,您做的事情對錯早已注定,結果也早就揭曉了。”布洛寧憑借自己的理解說,“所以您一直以來都知道怎麼做才是最正確的……”“你好像有些困惑,王子。”“當然!”他肯定,誰還能像他這樣坦承自己的無知呢?“那麼你說說吧,我想我應該可以在短時間內解決你的小問題。”拉赫曼坐在椅子上,他的話讓布洛寧感到難受。以前他從未這樣譏諷過他,這句話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您還沒有履行對我的約定。”“是什麼樣的約定?”“您說,某一天您——或者是某個人可以叫我研習魔法,教我預知未來……”“不不不,我可不記得我是這麼說的。”拉赫曼說,“讓我換個方式來問你,你需要魔法來做什麼?你預知未來又能有什麼用?我對你從未掩藏過自己的這種小小的、愚蠢的,卻被人放大了的能力,但我誠實告訴你,知道這些可讓人有點無聊。”“我並沒有這樣感覺。”“但我可以感覺,在你的身上,現在的狀態才是最好的。”拉赫曼將眼睛對上他,睫毛、常常的眉毛以及濃密的胡須,越發讓這個老人的眼神顯得深邃而難以理解。布洛寧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掏了出來,被剝了皮,血液淌出讓人看得一清二白。他被這種赤裸裸的感覺侵襲到,仿佛做錯了事一般愧疚,即使覺得自己有理也無力吐出。“我曾經教過你許多事,布洛寧,但最終隻改變了你一處,那就是你什麼事情都要問的這個毛病。”他又站起來,在臨走之前已不再將他視為一個王子看待。布洛寧心理雖有些排斥,不過他想這畢竟是好事,唯有這樣,他才能將他真正需要的東西吐露出來。不過,這又一次引發了他的聯想:這是不是代表以前的他一直將他當孩子,總是用敷衍的台詞對待他呢?“我知道這是自己教導無方。你的身上有許多其他王子沒有的優點或者可以說美德,但是每個人都沒辦法逃脫自己的身份,你可以耐心感受一下自己是否還在受這個稱號的影響?是否因為別人的不盡禮數而懷恨在心?是否因為一些食物不合胃口而吵吵鬧鬧?是否覺得你獲得過的許多東西與你的身份無關?”“我……我一直嚐試改變自己。”布洛寧感到從未有過的心酸,這種數落讓他悲痛。悲痛的原因是他滿意於自己的所作所為,他裝著父親的姿態顯露來自君王的仁慈,關懷,他放下自己的身份潛心學習,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加完美。盡管他所做之事更多的是為了得到拉赫曼的認同,但他不覺得這有任何問題,因為他認為自己的理性完全可以控製自己不會變得暴戾……“也許,我從內心便錯了。”他最後不得不承認了。“一個卑微的人想要將自己的心境塑造得偉大很難,一個偉大的人想要將自己的內心降到卑微同樣很難,這需要你經曆很多事情,布洛寧,而不是都要在正確的事情上尋找。”他說著,話裏裹藏著如此多的玄機。“我希望你能夠多思考,我的王子。值得慶幸的是在你心裏有許多沒有解決的問題,而你又恰巧有許多空閑時間。”布洛寧確信自己確實有許多未解的問題,不過經他這麼一說,他反倒一陣茫然,好像有了問題也都忘記了。“至於我,沒有處理的事情已經遍地都是。時間在這個時候變得緊迫,有些問題我也要親自尋覓。不過——”拉赫曼突然笑了起來,“這畢竟蠻有趣的,不是嗎?”布洛寧張張嘴,欲言又止,他思考片刻,不知道自己應該用怎樣的方式跟他道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領悟了您所說的這些東西,您願意教給我更多的智慧嗎?”“我不敢回答這個問題,王子。我需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我確信對你來說也是一樣,我不敢暴露你的未來,是因為我不夠確信這是不是你想要的結果。但是眼下我們至少已經明確了我們該做的事,這樣已經很完美了。”“我——我到底該做什麼?”布洛寧發覺自己內心空洞得很,他迫切想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畢竟等拉赫曼走了之後,就再沒有解釋的機會了。“放下你的身份,王子,像一個未滿三朝的嬰兒一樣看待這個新鮮的世界。你的身邊有許多值得你學習的東西,這些東西相比我身上的不適合你的要好得多。”大法師將法杖用布條纏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將寶石的光芒以及木杖全身隱藏,他跨上包袱,興致高漲,一點不像年歲過百的老頭子,轉身離去。布洛寧打算送他一程,而他匆匆忙忙的樣子顯然是對這番行為的一個委婉拒絕。但拉赫曼在門口卻站定下來,他回頭,臉上報以微笑,“另外,我可不建議你丟棄王子的頭銜。這個世界的變故太多太多,已經沒有必要讓你蓄意打亂了。”布洛寧點點頭,他追隨拉赫曼出去,而他卻擺手讓他停下。“就到這裏吧,王子,你是屬於這裏的人。不要對任何人訴說我的離開,也不要對我的行蹤有任何猜忌。”他歎了一口氣,但聽起來卻並不是那麼悲哀,在這時仿佛更像一個開始。天邊被幾條灰色碎雲支配,摻雜墨紅色的淡藍色的天邊有幾顆流行劃過,亮點直直的飄向天邊,然後就隨著拉赫曼的步伐消失了。布洛寧不喜歡這黃昏,黃昏總是讓人疲憊,而離開他的人也總愛選擇這樣的一個時刻。他知道對於有事可做的人來說,依賴夜幕是對自己最好的隱藏,隻是對他而言,卻好像末日一般,深陷自己挖掘的謎題之中。我到底還缺少什麼?布洛寧自問,他將豎在腰間的寶劍抽出,橫在眼前將天割成兩段。寶劍入鞘,隻聽一聲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