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殿裏的人越來越少了。”索尼婭說，這種狀況令她有些猝不及防，好些曾經自己的姐妹走了，而走之前並沒有跟她打過任何招呼。“我知道。”女王清淡地說，平靜一如既往，畢竟是她安排的，因此她不該是感到吃驚的一個。“她們對神殿的神秘性失去了興趣，而且她們的信仰也不足以堅持她們繼續在此尋覓下去。”“可是仍舊有一些新的女孩來到這裏——”“隻不過這裏已經跟別的地方沒什麼不同了。”“仍舊有一些地方並未對她們敞開。”索尼婭說，她注意到女王的神色改變，盡管隻是細微的一瞬間，索尼婭也能發現。“即便那地方對她們敞開，被她們看過，也一樣會失去興趣的，索尼婭，你有些太顧忌她們的感受了。”“並不是這樣。”索尼婭難過地說，“如果您想要她們離開，您大可以對她們表明自己的想法。”“索尼婭，現在的不明不白的狀態讓你有些不理解是嗎？我記得你每天都會在下麵靜思一段時間，難道並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沒有。”索尼婭搖搖頭。“自由，我給了她們自由，我在最初宣告的時候已經告訴她們了，我真想不到你竟然還會這麼問。”女王的話語顯得急促了些，好像對索尼婭也失去了耐性似的。“可——您說我會繼承您的地位，但是這樣的話。”索尼婭為女王留了一些時間，讓對方決定自己某些話該不該說，看見女王沒有任何表示之後，她才將話繼續下去，“我不知道到時候是不是還會有人相信我，並不是因為我不能夠讓人信任，而是恐怕到時候這裏已經沒人了。”“這裏還剩下多少人？”索尼婭蹙緊了眉頭，“大概六十人左右，我沒辦法數清，他們不會站在一個地方不動，而且您也沒有讓我做這樣的事情。”“沒有做最好，索尼婭。如果讓人家當你是女王，就務必要跟她們保持一定距離。”“我，我覺得其實沒有必要這樣。”她開始盡力征求起來，偶爾她感覺到這有些不可思議。“我們完全可以把事情明說。”“那好，你來告訴我怎樣明說，我的親愛的。”“我——”索尼婭啞口無言，說實話，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即便她不大喜歡女王讓自己與其他人隔絕開來的方式，但至少那個時候她還可以——至少——找到一些理由來支撐，但現在，她徹徹底底的迷惑了。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麼？是以什麼事情為改變的？她不知道這個世界與從前到底有了什麼改變，難道說隻是因為她？索尼婭隱約之處的感覺，想起來就讓她後怕。“您可以將事情跟我說明白，女王陛下。”“在那之前，我需要你自己想明白，索尼婭。”女王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十分沉重，話語十分荒謬，說完之後，她覺得肚子裏一陣沉澱，莫名之火在心頭上燃燒。無論這樣，索尼婭已經不再追究這件事，至少女王將泥水城的事情向她說了，誠實而殘忍地說了。她甚至沒有奢求得到索尼婭的理解，隻說這樣是解決麻煩的最好方式，“那些是本不應存在在那裏的人，沒有阻止住他們是我的疏忽，讓你父親來處理這件事，後來到了你手裏，也是我的失誤。”她從未見過女王憔悴的樣子，從來沒有，因此，當她有機會麵對一個在強勢地帶的人產生發自內心的悲哀時，她好想去安慰她。這種感覺促使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幸虧女王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不然，她覺得自己可能會麵臨更多難以解釋的問題。用死亡來贖罪，索尼婭隻是莫名其妙害死了一個人，而女王則一次將幾百人送去了死亡，她沒有感到有任何心理安慰，而這樣嚴重的問題也導致她沒有膽量去追問，盡管女王好像並不介意回答。所以，這幾次，她每一次冥想都在想這個問題，這其實早已成了她的習慣——女王去做一些讓人費解的事情，由索尼婭來尋找理由。這是一片黑暗而讓人喪失感覺的世界，索尼婭從中感覺到。鑒於她現在還不困，而那裏本就是不分白天黑夜的，所以她決定去那個地方，將一切回想。進入到神的領地，索尼婭脫掉鞋子，用腳來感受地上毛茸茸的感覺，用心來感覺在這片黑暗之後籠罩的是什麼。這是她最近才領悟到的東西，好像一旦她變得虔誠，這個地方就會對她有所表示，會主動去接觸她心中的那份煩躁不安，並將其輕易釋放。她很確定這不是她自己的意願，因為這種改變太過明顯，明顯到她一觸及到這裏的空氣。她深呼吸了一下，很快，她的心情便寧靜下來，靜的自己都感覺不到，甚至忘記了自己來這裏是為了幹什麼。她開始感覺這是一塊世外仙土，她感覺到這個地方以一道石門將自己與世界隔離。不僅僅隔離了世界，同時也隔離了心境。但是在她的質疑之中，她更覺得這像是一個用來逃避現實紛擾的地方，隻要在這個地方，沉浸在這個地方，便與外麵的世界無關。是不是以前女王也經常通過這種方式來讓自己將罪惡、惋惜、悲愴、寂寥，也許僅僅是這些，她將這些情緒都壓抑下來，來解釋自己不同於凡人的靈魂。不錯，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途徑，索尼婭知道，這是女王一直對她使用的手段，讓她與眾人隔絕，讓她與她們不同。所以，現在的她變得孤獨，困惑，找不到任何依賴。這是來這裏的許多女孩都未曾遇到過的局麵，因為她們的到來就是為了尋找答案，以及找到依賴的，但這些對於索尼婭而言，恰恰是她從原本的身份上失去的。她本是一個國家的公主，也許是整個世界最重要的一個。雖然有那麼一點點不確信，她覺得自己會成為很多人想要保護的對象，或者從另一麵說，他會成為他們想要征服的對象，因為女王的存在，讓她的生命變得有所不同。而生命，生命——最終總會化為灰燼，隻是令他們化為灰燼的方式。生命的決裁者。女王從未對她說過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關係，她隻是在傳播一種思想，而這些思想意味著什麼？以往她總是覺得，是為了讓人活得生存的意義。但這件事，卻讓她突然間產生了對這種想法的質疑。當然，一直以來她的質疑很多，但她從未對這個根本的想法有任何顛覆概念，這是經由她的頭腦相通的，一直以來，所有秩序都是圍繞這個根本運行。可是現在呢？她將這些人的性命置之度外，而且，她還很簡單地忽略這件事。或許在她的心底覺得其實這件事連說的必要都沒有。隻是因為擔心索尼婭的心會因為這件事的存在產生鬱結，索尼婭不知道女王究竟有沒有因為將這件事吐出口而感到心中輕鬆了一些，她隻是覺得這反而讓她的壓力更大了。原本她隻是質疑自己，現如今，她仿佛一下子產生了背叛女王意誌的想法，這對她——尤其是現在的她——是十分可怕的事情。索尼婭猛地睜開眼睛，一絲清風吹過，即便是再清新的幻覺好像也無法打破她浮躁的念頭，看來她的情緒是什麼都不能戰勝的對嗎？任誰受到女王如此長久的熏染，也肯定會對她惟命是從。她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自由，不是因為這裏處於瑞卡麗娜之下，而是在回想過去。世界以宮門隔斷，情感以女王的想法導致分別。索尼婭在這裏成了在三個世界的人，當然，她還缺少了一個她本來可能存在的世界，那個她身為公主的世界。在這裏，她是眾人眼中傾慕的對象，堅強時她又變成了女王的仆從，柔弱時她又變成女王眼下溫順而脆弱的小女兒。一直以來，她都在自己無力改變的情況下忍受著，因為無論怎樣，她都絕對拗不過女王。盡管她心裏對女王總是懷有不好的想法，對方也絕對知道，但她都不曾真正與女王對峙過，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解釋這一切，好像女王的想法，在她看來：攻擊對方也就等於攻擊自己。生命的製裁者。索尼婭想到，無數年來女王決定一切的守則到底是什麼？到底有沒有守則？又是誰來決定她所擁有的一切？有時候，索尼婭覺得當一切隨天而降，她似乎是無法拒絕的，自己的處境也是如此。就這樣懷著疑問，她成為下一代女王的接替者，而這件事是怎麼來的，說起來卻有點可笑。簡單地選中了一個國王的女兒，她是身份的象征，她出生高貴，她的容顏令人沉迷——這不是女王將眾生視若己出的仁愛，她顯然偏袒了索尼婭，這從一開始便已經證明了女王並不完美。錯的是，索尼婭總是依賴這一切。索尼婭坐在地上，她撥開自己垂在胸前的頭發，仿佛有些濕漉漉的感覺，冰爽卻算不上寒冷的感覺讓她從外到內感到舒服。一陣莫名其妙地沉醉感從心頭浮現而出，她忽然產生了對男人的渴望，當然，他必須是足夠睿智的。唯有智慧的人抱著她才能讓她感受得到，她不希望對方說什麼蠢話，更甚的絕不能做什麼蠢事。但是如果讓她詳細描摹這個人是怎樣的，她卻一點都想象不出來。這世界不會有這樣的人的，索尼婭發覺自己已經脫離了凡世的紛擾，這本來就讓本來還可能的機會變得困難得多。她感覺時候到了，心中的壓抑也少了許多。就如索尼婭對男人的態度，想必女王也將眾生的性命看做是一樁雞毛蒜皮的小事，之所以她讓這件事成為可能，是因為她難以描述的能力。連索尼婭也不知道究竟瑞卡麗娜女王有多厲害，是怎麼從不知不覺中讓索尼婭不敢對她有任何反抗。現在，她隻能猜想，她是生命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