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到達巨岩城的當日,布洛寧並沒有機會去仔細欣賞自然在這個國度所降下的鬼斧神工造詣。長途跋涉令他體力不支,到達的當日身體也沉重不堪,因此所看到的東西都是影影綽綽的模糊的影子,就像做夢一樣。第二天,他便躺在床上無力起來了。若伊萊莎也跟他有一樣的結果,或許這個年輕人還會心存安慰,可是伊萊莎初到巨岩城的感覺就像一隻瘋狂圍繞他的蜜蜂一樣,行動急速,同時還夾雜著一些讓人身懷疾病時難以忍受的吵人。越是這樣,布洛寧的身上就會有新增的沉重。不過目光敏銳的女孩很快就察覺到了她哥哥身上的體力不支,於是,飛舞的蜜蜂很快著陸,一瞬間變成了一隻喜歡在人身邊蹭癢癢的小貓,對布洛寧提出了關切的問候。但布洛寧的意識並沒有在女孩身上,幾乎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他一路上要麼盯著眼前的風景,要麼不時窺視一下叔叔,或者是那些同樣身騎戰馬,被重鎧包裹的士兵們,然後在心裏描摹他們的感受。現在回憶起來,布洛寧才覺得他是多希望能成長為像他們那樣擁有鋼鐵般強健體格的人,可現在身體仍提不起力氣,頭也不時被刺痛感攪擾,偶爾還會猛地咳嗽幾下。“我早說你應該跟我一起坐在馬車裏的,哥哥,是不是叔叔逼你非……”“我跟你說了好多次了,不是這樣。”布洛寧的麵目擰在一起,顯然並不是病痛讓他變成這樣,“你還是個女孩,所以你不懂的。”“因為我是女孩?”伊萊莎有些不樂意聽到這種說法,“我明白你在想什麼,我就是有點不明白為什麼男人就一定要做不必要的事——”布洛寧扭過頭,“你說什麼?”伊萊莎楞了一下,然後木訥地說,“明明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待在馬車裏,為什麼非要逞能呢?”本來伊萊莎一開始給布洛寧的印象很特別,她有不同於那些聖女們的活潑,在那樣的家庭壓力下——但是如今,他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這個女孩,也許讓她在姐姐那裏收到一些教育會很好,起碼她會規規矩矩的說話。不知不覺間,好像管教伊萊莎成了他的任務似的,這是自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從接受她的叛逃開始,布洛寧覺得自己無意識間接收了一個包袱。他開始悲哀,悲哀之情壓過了眼前的氣憤。當然,有時候伊萊莎也挺可憐的,就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讓她滿意,她並未對布洛寧要過什麼。而他或許知道,隻是沒法徹底做到。盡管他沒有決定自己該做些什麼,也找不出時間與伊萊莎進行溝通,又或者他本來就沒有想要與妹妹交流的欲望。他究竟對什麼還有一絲興趣呢?還是一點信念都沒有了呢?“我現在沒有力氣跟你解釋這些,去玩吧,伊萊莎,我想一個人休息會兒。”布洛寧說。值得慶幸的是,生病之後叔叔並沒有花大量的時間過來看他,或者說是以另一種方式來催促他。他對他說過,訓練已經全部準備周全,就等他康複。布洛寧隻期望那一天晚一點到來。伊萊莎受到布洛寧近乎沉默的對待,出現的次數和時間也逐漸少了。實際上,在第三天布洛寧已經完全可以下地走動了,隻是無力感仍在持續,他會做噩夢讓這種感覺逐步加強,醒來後發覺病情好像又加重了一些。照顧他的人是個大約五十歲的男人,從他身上的穿著和步伐可以認定他現在或者曾是一個十分像樣的戰士,他的話很少,卻好像總能一眼分辨出布洛寧的身體到底怎麼回事,哪裏不舒服,至少那眼神銳利的讓布洛寧透不過氣。他擔心這個家夥是迪拉德叔叔派來的,會將他良好的狀況稟報給叔叔,最終可能讓他的處境變得十分難堪。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把他拉攏過來,謊報自己得了不治之症?這個男人的麵孔就像一塊粗糙的岩石一樣,通常都是麵無表情的,對布洛寧也缺少禮節,完全不像喂他喝藥的侍女們對他的畢恭畢敬。偶爾這會讓布洛寧感到一絲氣憤,然後又因不知從何而生的這種感覺感到有些愧疚。他沒有問他叫什麼名字,從來王子都很少有主動開口的機會,長久以來,布洛寧早已養成了習慣。相對的,這個人也沒有介紹過自己,甚至連一點關於病情的問題都沒有提過。第一次布洛寧忍不住問他,“你不用問我哪裏不舒服嗎?”這個人沒有看他,仍舊將所有的專注放在布洛寧手腕上跳動的脈搏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答說,“王子的身體會將你的病情盡數告訴我,有時候病人無知的感覺會讓我誤入歧途。”難以說清,布洛寧隻覺得對方十分自負,他生了什麼病他自己很清楚,任意一個醫生都可以就他的經曆和表現得出結論,並對症下藥。就算不喝藥,布洛寧知道自己也會在休養中漸漸康複。不過,對方畢竟不是他的敵人,而且他藥物也的確很有效果,這種效果在一天後便有好轉,是布洛寧以往並未遇到過的。他決定從對方口中套出點什麼。“叔叔在忙什麼?”“你是說國王陛下?”醫生半睜著眼,好像已經開始做好了離開的決定,“他每天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國家的事。”“國家有多少事?我想都不不必需要他親自處理吧?”布洛寧說道,有些事情從他這裏說出來無所謂,但作為一個平民基本上很少會被授予討論國王的權力,即使他們說了,也都是私下討論,不曾有人在一個別國的王子身邊去討論自家國王的事。如果真的說了某些重要的事情,他想嚴重的是要被定為叛國吧?布洛寧想,不知怎的,他並不為這種舉動而感到任何憐惜,反而執意想要從他的口中問出什麼。當然,還有另一種結果——滿口的恭維之詞。“我們的國王是一個親力親為的人。”沒錯的,布洛寧歎了一口氣,不知道這是不是說明對方是一個聰明人的最好證據,仔細想想,他倒並不覺得這件事處理的有多麼離奇。因為好像這種話在許多人口中已經是很普遍的了,尤其是經常接觸高管權貴的人。這真是一種悲哀,在已經被證明了有一定身份的人身邊,是幾乎聽不到什麼真話的。能對他說真話的像他的父親,叔叔,母親等等,他們身上所了解的東西多半已經讓他知曉,另外的一些人,則是抱著某些目的在說話,譬如伊萊莎,而且,從她的話裏,布洛寧也幾乎找不到什麼有價值的內容存在。在好多人裏拉赫曼大法師是個反例,他腦子裏的東西就像一塊不可探知的黑暗山洞,既充滿著無盡誘惑,又免不了給人帶來一種莫名的畏懼。事到如今,他好像已經不太陶醉於他身上的那些超越現實的法術了,真正讓他懷念的是對他身上的那份理解,還有一直讓他暗恨自己在某些方麵做得不好的責備。而眼前的這個人,如果布洛寧想學習一些醫術的話,或許他能夠給出一些明確的知識,但如果讓他來評價他的國王的話,想必他還沒有到達這種高度。不然,或許成為國王的就會是他?布洛寧閉了會兒眼睛,一直以來他都太期待能遇到一個在拉赫曼口中的可以作為他的導師的人了,所以每一次遇到上了年紀的人,他都會尤其注意,因為對於拉赫曼預言性的說法,他根本從未懷疑過。“那真是太好了。”布洛寧說,“我的父親也常常對我說……要以其他人好的做法為榜樣——”他遲鈍的將一句話吐完,卻發現這並不是他自己想說的話。在經過片刻思考過後,布洛寧下決心似的說,“請傳達迪拉德國王,我的身體已經康複,已經準備好了。”“王子殿下,您確定您的身體可以——”布洛寧有些不解,難道他不知道他的身體是怎樣的一個情況麼?還是話裏有話?“當然,不過我還是想在這之前大吃一頓,我想我叔叔應該不會拒絕這個請求吧?”布洛寧跳下床,“真的好久沒有好好活動了。”巨岩城和熙的日光溫柔地照著整個宮殿的外牆,卻從未滲透過牆壁滲入山體內部。城池內部的廊道、房間、支柱,到處懸著或鑲嵌著晃動的油燈,油燈長明,布洛寧聽說每一天在整個內部城市燃掉的燈油幾乎相當於每天巨岩城居民消耗的食物的一半,這一點一直讓他想不通,但唯有親眼見證了這麼多燈之後,布洛寧才漸漸得出答案,畢竟這些燈在一直燒,而人們每天隻吃三頓飯。沿著城堡的走道下去,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