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餘下的日子裏——雖然安薩斯並不想這麼說——每一個噩夢的來臨似乎都在向他發布一個噩耗,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被黑暗攫住,陰影像狂風一樣將他拉扯,精力像被抽絲剝繭一樣向四處飄飛。隨著他的身體漸漸虛弱,他已經不能下地走動了,而這一切,許多人都隻是會認為這是一個惡疾,當醫生們用這種方式追查病因時,他們顯然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值得慶幸的是阿裏克斯曼國王已經做好了安排,甚至於他思考的要比安薩斯所說的更多。這讓安薩斯頗感慰藉,他是一個值得信任的國王,而且,盡管他的年紀和力量已經被歲月奪去了大半,但做起事來卻還是像年輕的小夥子一樣幹淨利落。這位國王在遭遇塔樓事件之後的第二天,便吩咐衛兵將這座塔樓完全封閉。同時,他也在竭盡全力尋找那死去的六個衛兵的死因,隻是最後無果。之後的事情都是阿裏克斯曼親自到他的床前訴說的,他在全城投入了大量兵力,以搜尋是否還有同樣的死亡事件;他獨自躲到圖書室查找古籍,以尋找問題的答案;甚至於最後——他向崇高的瑞卡麗娜女王投去一封書信,信中介紹了他所知道的有關這件事的一切。安薩斯知道,這已經是阿裏克斯曼所做的最大的努力了,然而讓他感到十分悲哀的是,他隻能躺在床上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入睡吧,安薩斯。他這樣告訴自己說,雖然每一刻進入夢中對他來說都是一個掙紮,但是幾乎每一次入夢都會讓他相對真相的步伐更進一步。那奪命般的深度喘息,那深入骨髓的冰冷的刺痛,讓安薩斯承受了太多太多,有那麼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躺在床上,而隻有腦袋在活動。即便他總是試圖轉過頭,用正眼看上國王陛下兩眼,他的眼珠子也會像被人用鉗子夾出來一樣。他說不了話了,這意味著在他身上已經沒有任何有價值的信息可以反饋了。但安薩斯卻仍舊沒有看到最終的結果,所以他依舊在掙紮,在模糊和清醒當中掙紮。從古至今幾乎並沒有人有過這樣的想法,既期望自己趕快睡去,同時又希望自己能夠盡快醒來。但安薩斯必須這麼做,他的身上隻有意識在支撐自己,盡管在夢中,在自己的意識最為薄弱的時候他也要堅持下去,否則,他知道自己可能就再也無法醒來。也許宮殿之外春光無限,可安薩斯從這修養室裏感受不到任何溫暖。伺候他的侍女縱然能觀察到他身上的顫抖,但她們似乎也不願做什麼,其一是因為他沒有要求;其二,對她們而言,他反正隻是一個要死的老頭子而已。而阿裏克斯曼知道他需要什麼,一層層的毛皮緊緊裹住他的身軀,雖然胸口十分沉重,但這種沉重帶給他的還有另外的一份平定和安寧。這一日的上午,陽光繼續從窗外向屋子裏滲透進來,安薩斯因為做夢而滿額是汗,臉頰也如被貼在熾熱的鍋底上的感覺一樣。他試著用餘光感受那陽光,可是陽光最多隻是讓這個屋子變得光亮,他想要的是更加璀璨的光束。房屋裏的備品很多,同時也被擺放的很整齊,這些東西對於安薩斯來說已經沒有絲毫用處。用不了多久,他這副軀體也就會變成無用之物了。他想象不到自己現在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因為他照不到鏡子,同時也說不出“鏡子”這兩個字。但他在試想自己或許已經漸漸接近夢中的小鬼們的模樣,皺紋深深刻印進去,皮肉喪失,那些裂痕甚至進入了骨殼。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總是充滿著無限的經曆,他們在廢土之上瘋狂地尋覓著什麼,而這時,安薩斯也突然想變得跟他們一樣了。這是一種錯誤的想法,安薩斯知道,這無非是死神用來騙取他的性命的伎倆罷了。安薩斯不信這些,這些有意奪走他的靈魂的家夥們,隻在睡夢中拚命拉扯他,卻沒有在現實中現身,其中必有它們的緣由。它們之所以會給他折磨,是因為他們以為這種折磨會讓他自願放棄,但安薩斯偏偏喜歡自己的這種感覺,這感覺哪怕是半天發生的,結果其苦辣辛酸也勝過一個普通人一輩子所忍受的。安薩斯就這樣抗爭著,他也許並不對阿裏克斯曼所尋找的結果抱有希望,但他覺得自己一定能夠深入進去。這一天,阿裏克斯曼如期而至。其實,每天早上他都帶著一絲縹緲的期望來探望他,盡管眼下的安薩斯看起來什麼都做不了。這一行動實在令人寬慰,這也是支撐安薩斯挺了這麼久的另一股力量。當他的腳步臨近,安薩斯試著將本來偏向窗戶一側的頭轉向門的那一邊,結果實在太過困難,他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在劇烈顫抖,可任憑這種感覺有多強烈,他的頭卻還是不能偏移一寸。阿裏克斯曼從床邊搬了一個椅子,轉過來坐在他所對的那一側,這讓他的感覺輕鬆了一些,可是,籠罩在他身上的影子卻讓他有十分明顯的感應。他用呆滯的眼神瞥向阿裏克斯曼,一旦目光對上了,他便幾乎沒有力氣再轉移開,即使是眨眨眼睛,眼皮似乎也沒有這個力氣。“早上侍女說她嚐試喂給你的湯都被你吐了出來,最後還把她嚇了夠嗆。”阿裏克斯曼用沉重的口氣說,“若是以往出現這種情況,我肯定會大大申斥她們。但是魔鬼不讓你好好進食,如果我去訓斥她們,恐怕我就變成魔鬼了。”安薩斯心想,其實吐也隻是一個通俗的說法,確切地說是當湯從安薩斯的嘴裏強喂下去的那一刻,空氣和湯汁混雜在一起,結果好多食物碎屑從他的鼻孔裏噴了出來。這一次,險些要了安薩斯的命。他不想這樣,然而這個身體已經交由別人控製了,他雖然有意念想要指示身體做些什麼,但能動的一直都是他的假想而已,當他拚盡全力,想要抬起胳膊,結果最多,他也隻是動動自己的手指而已。“你之前描述的東西很詳細,但是我從書籍中依舊沒有找到任何答案。城市的搜查也在進行,好的一點在於同樣的事情並沒有在平民中發現。”阿裏克斯曼頓了頓,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後繼續說:“令我奇怪的是士兵們的死因,大夫們既沒有從他們身上發現毒藥,也沒有查到任何可能致死的硬傷。”安薩斯已經差不多想到了,這一點在他發現他們的那一天就幾乎已經得出了結果。“隻是,這些人在死去的幾天後身體並沒有任何腐爛的痕跡,隻不過有些略微脫水的跡象。我以為他們或許在今後的日子裏也不會腐壞,隻能在風幹的狀態下變成一具具幹屍吧?這些問題我也在給瑞卡麗娜女王的信中寫到了,雖然我並沒有抱著什麼大希望,但還是覺得她或許會說些什麼……”阿裏克斯曼的眼神遊離,安薩斯從這眼睛中看出一種不信任,而這顯然不是對他。“真希望你能說點什麼,也許你夢中所見的東西並沒有什麼價值。”阿裏克斯曼說著,注意到安薩斯眼神中的極細微的變化,他繼續說,“如果說是某個人讓你看到這些是因為希望你能了解真相的話,他在你的夢裏至少應該告訴你更全麵一些;另外,還有另一種情況,那就是威脅著我們的那一方製造了這一切,包括你所見到的可能也都是他製造的謊言,讓我們誤以為是怎麼樣,實際上並非如此。”安薩斯不知該怎麼說,他連動一動腦袋中的思緒都覺得困難。一些小動作總要跟他的身體狀況聯係到一起,而他能夠想到的問題也被不知名的力量控製,總之,他的腦袋就像被一堆綿軟而厚實的棉花壓住了一樣,而這些棉花還被雨淋了個透,弄得他無法呼吸。也許他並不想辯駁這個說法,該對阿裏克斯曼說的他都已經如實說了,對方的猜測也是就他們的實際情況出發,並且始終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