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白的濃霧像天上灑下的白色粉末一樣令人窒息,猶如無法醒來的噩夢,將人圍困其中。身居在這樣的境地中,仿佛每時每刻,都有一個訊號在不斷召喚所有人,讓他們馬上離開這塊迷惘之地。從這裏找不到線索,找不到方向,隻有尋著噩夢的聲音逐步向前走去。不得不說,卡蒂姆這一行比原本預料的要更加充分。幹柴、火石、帳篷,物品的充足程度足夠他們以此速度慢行到利切希爾,而完全不必為飲食和睡眠擔憂。然而這裏並不像那光明的大路那般好走,草甸上有泥窪、水坑,他們既要維持原有的方向,又需要盡量繞著低窪的地方。隻是,當他們真正看見這些類似山穀的地段時,基本上就已經算被困到了裏麵。他將分發的號角分給幾個斥候,他們以不同的聲響次數作為傳達信息的暗號,以便通知大部隊是否可以沿著他們所走的道路通過。而大部隊的號角吹響,熊熊烈烈的聲音完全不同於幾個斥候所持的小號角,當他們選定路線,其餘的幾個與正確方向不同的人再回來與大部隊或者直接到正確的號角點彙合。這在平時來說,是一個尤其愚蠢的舉動,古時的烽火號角往往被用作遠距離通訊,可現在,基本上他們沒走多遠,當有人消失正在了迷霧當中,這種號角就會很快奏響,壓著那種凶惡的毫無節奏的混亂之音給他們帶來一絲極小的慰藉。當天烏突突灰了下來,士兵們便開始陸陸續續紮起營帳,這裏的天色很會騙人,而天黑的也比他們從前所遇到的任何一天都要快。這樣下來,即使所有人都忙匆匆地做著事,最後當全部裝置都已經鋪設完畢,天也已然全部黑了。四處的水滴閃爍著冰冷之氣,黑黝黝的讓人看不見所有東西,在這無形中卻依然能夠感受到它們,這是每個人都不想承認,卻都害怕的東西。他們點起篝火,所有營帳都圍著這一團火焰而建。他們準備的一塊石板本來並不是用來鋪墊木柴,而是為了填補馬車上的一塊木頭坑洞。無奈周圍的水似乎像是從腳下的某個地方開始向上沸騰,還未將木柴鋪置好,柴火就已經濕掉了。因此,他們才將這塊巨石板墊在下麵。他們小心翼翼地用引火石製造出火星,所有人的眼睛像群狼注視獵物一樣緊盯著這渺小的火星,隨著它的一次次熄滅,人們的希望也一遍又一遍的熄滅。當它突然燃起,並將軟草點燃,人們又像突然打了勝仗一樣喝彩起來。卡蒂姆不知道自己何時見過這種場景,似乎從沒有見過,然而他也不是在這裏當一天兩天國王了,為何以往從未注視過這片濃霧,難道僅僅是因為這塊未知的土地過去一直是一片祥和,所以經不起人的注意麼?他一個人背著身站在人群之外,獨自注視著那不知究竟有多遠的黑暗。當火焰的趨勢開始蓋過周圍籠罩下來的鬱鬱流淌的水滴時,大家的聲音才稍許安定下來,所有人圍坐了下來,從這裏行走全身都已經濕透,他們早就卸下了鎧甲,棉衣沾上水就已經足夠人承受的了。他們逐漸擦拭著額頭和臉頰上凝結的水滴,在火焰的熾熱烘烤下,短暫的幹燥成了人們勝過就餐的精神享受。“別那麼吝嗇嘛!多加點!”不止一個士兵這麼要求,對於食物,他們似乎很明白節省的道理,但是對於木柴,這種生平並不被看重的必需品仍舊保持著原有的地位。隻有少量人知道,這些人為何都不選擇去帳篷中睡覺而寧願待在這裏是何種意義。然而,火焰不可能燃燒整夜,他們沒有這麼多資源可以消耗,所以卡蒂姆同意讓火焰更亮更熱,至少,讓人在即將進入噩夢之前,感受到一絲來自家裏燈火的感覺。而這並不能一直勸慰這些人,當人們原有的意誌漸漸被這種白茫茫的秘境衝淡之後,他們便開始逐漸懷疑起此行的目的了。卡蒂姆最初獲得這種情緒的時候是在夢中,白日的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種聲音,實際上並不然。每一日他枕著枕頭,披著毛皮被子入睡時,帳篷能夠遮擋露水的滲入,或者說是延緩這種滲透,這能讓他在將身上潮濕的衣服脫下之後獲得一時的幹爽,正因為如此,他才有了能夠入睡的可能。但無論營帳怎麼沉重,上麵的皮料如何厚實,那聲音仍舊聒噪,在萬籟俱寂的夜晚,散碎的聲音變得更加響亮。卡蒂姆緊緊閉著眼睛,將這種聲音盡量想象成它經常出現時的樣子,亦或是修築城牆的工人在錘錘打打……時光在黑夜中折走,卡蒂姆獨自行走在黃石堡當中,他走這條通路已經不下萬遍,然而這次走起來卻好像十分生疏的樣子。長長的走廊有多個缺口,每一條缺口都對應著一個房間,他有心要隨意打開一扇門,看看房間裏有什麼。可在他的心裏麵,卻受到更大的驅使,他想看看自己這樣走下去,何時才能走到盡頭。不知不覺間,迎麵來了一麵牆,他說不清是何時出現的,好像是在他打量周圍房間的一瞬間,又好像是他偶然看向地板的一瞬間。他用力推了推,見到牆突然敞開,一條通道展露在他的麵前。對於他所走的這條長廊來說,這條通道好像更為現實,因為那色彩,那黑暗的色彩似乎更引人親近。還是黃石堡的階梯,還是一樣粗糙而凝黃的觸感,雖然他穿著鞋子,卻總好像光腳走在上麵一樣,石頭堅實的感覺帶給他安全感。一步、兩步、三步……他的鞋子以異常的旋律敲擊著石階,他懷疑自己的腳上像馬蹄一樣被釘上了馬蹄鐵。於是,他抬腳看看,卻隻看到自己平淡無奇的鞋底。這鞋底踩在地上應該發不出這種聲音。他排除了自己內心的懷疑,仍舊一步一步向下走。一下、兩下、三下……那陣陣敲擊聲直入骨髓。他立刻停住,這不是他發出的聲音,而是別人!他匆忙回過頭,看到了那條自己走過來的路,條條階梯十分清晰,在那上麵也沒有任何人存在。他又看向下方,階梯十分久遠,但仍舊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跡。四周都是黑暗,他不知道黃石堡何時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心想這或許是他以前未曾發現過的東西,是一個神秘的地堡,也許有某些人建造這個神秘地方,並在下麵藏了一些寶藏。此時此刻,這成了他唯一的念頭。繼續向下走,他就會發現。然而,他剛剛邁下了第一步,腳步還沒有接觸到地麵的時候,他停住了。他害怕那樣的聲音再次出現,於是,他停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產生這種害怕的感覺,似乎所有能夠解釋他現在所處狀況的要點他都不記得了。他隻知道自己身處這裏,並聽見這種怪聲音。一步、兩步、三步——一下、兩下、三下——聲音有節奏地傳出,不是從那黑暗中,不是從台階上,仿佛是從他的腦海裏。接著,這兩種奇怪的聲音開始逐漸混亂,並以他兩種步伐的節奏混合在了一起。混亂、悲痛,愈演愈烈。卡蒂姆的步伐顫抖,踩著的石階開始晃動,整個黑暗世界仿佛就要崩潰了似的。那聲音越來越大,他緊緊抓住自己的腦袋,想遏製它的製造,可是卻派不上用場。緊促的呼吸,強烈的心跳,與他的頭腦中的聲音夾雜在一起,像個恐怖的石像,將他的靈魂深深地壓到地下,壓到那永無陽光的黑暗之境。世界開始垮塌,聲音不隻從腦海中沸騰。他緊抱著頭,原來的石階已經不見,變成了一些碎裂的石頭,躺在黑暗的地麵上,周圍一片黑暗,上空一片黑暗,甚至於他看到自己也是黑的。黑的透明,黑的無影無蹤——相同的夢他做過這麼一次,然而相似的噩夢卻每天都有。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些聲音不光影響了他,也影響了這個隊伍中的每一個人。從人們清晨醒來時的情緒就可以發現,他們深夜仿佛每個人都獨立麵對了一場鬥爭似的,在這個鬥爭裏麵,都有那個奇怪的聲音作為戰鬥對象。這個東西無形,找不到蹤跡,也找不到消除的辦法,而這一切都來自於這種聲音。在夢中,卡蒂姆覺得醒來勢必是一件好事,然而清醒之時,他又多次想象自己若直接墮落於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