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大山裏,自然最常見的便是石頭。
村裏的路是石頭鋪的,房基台地都是石頭砌的。梯田也是靠石頭砌好,再平整土地。
一般人印象中窯洞就是黃土中挖的洞。
村裏也有黃土窯洞,不過還有石頭圈的。將黃土切成一個個拱形,拿石頭象砌拱橋一樣砌在上麵,最後再將黃土挖去,所以叫圈窯。
這種窯洞更加結實,也更加冬暖夏涼。
我家的石窯洞緊緊靠著山,窯洞不夠深,後牆就是山壁,於是爸爸便拿火yao向裏炸。
炸進去五六尺深,炸不動了,便拿泥封起來。到了秋季,連陰雨下過,石縫裏澗水發了,便從窯洞裏麵流出來,拿土在地上圍成小小的堤壩,讓水流出家去。
大概是世上最小的堤壩。
村裏的房簷、廁所、豬圈、石磨、石碾、井架、水池,無一不是石頭。
就是養牲口也用,拴牲口要在石壁上留一塊突出的石頭,中間鑿了孔係韁繩。
喂牲口的槽也是石頭的,長一米多,寬八十公分,鑿成空槽,邊上還留一洞。拿進城市來,便是一現成的浴缸。
青石最多,不過石頭有很多很多種。
第一種:小學時讀書,紙筆很貴,用的是石板石筆,寫好了可以搽去的。
石板是一次性的,石筆還是要買。於是便在村裏找可以代替石筆的石頭。
村裏另一道溝有泉水,那裏有頁岩,一片一片的,很軟,拿回來找半截鋼鋸,小心鋸成一條一條,就成了石筆。
第二種:黃土裏夾著半成的石頭,石縫裏也有,很酥鬆,當地叫砬礓石。
小時候等槐角長出來,搗爛了,合著砬礓石粉捏成球,等風幹後象鐵一樣堅硬無比,預先留根繩子,便成了玩具,相互打架,不小心砸到頭上,便是一個包。
長大了不玩槐角了,便順著砬礓石原有的形狀,刻成一寸多高的小人,拿顏料上彩,再塗上清漆,麻姑獻壽、八仙醉酒等等,也是吳帶當風,別有趣味。
這種石頭北方到處都是,拿來雕刻,大約我是原創了。
聽說六零年三年困難時期,村裏人餓極了,曾經吃過這種石頭,大便都拉不下來。不知這又是誰的原創,天災人禍將老百姓逼到這份田地。
第三種:河溝裏有被水衝下來的石頭,無數空洞,都是被水滴穿的,拿來把玩,還可配做盆景,小巧精致。
第四種:海拔不同,上麵的村子石頭便不同,石岩全是天然裂成橫平豎直的縫,石頭取下來便是方方正正的。
第五種:有一種麻岩,都是兩三公分厚,一層層揭下來,就是石板。可以做房簷,貼牆壁,上麵凸凸凹凹的,所以不能做地板。
第六種:花崗岩。
第七種:細麻石,做磨刀石用的。
第八種:大理石。
村裏原先沒人知道有大理石。
還是在外麵做軍分區司令的一個本家伯伯,留著小時候玩的一隻石球,無意中被客人認出是大理石,於是傳話回來。
這才留心,村裏路上也鋪著不少大理石,有白色的,也有花色的。
鄉上便開了大理石廠,將大理石和青石解開,做茶幾麵的多。
不過似乎對石頭的開發也就此為止了。
當地人蓋房子,特別重視門樓,一間門樓造價超過兩間瓦房。門樓口一定要豎起兩塊大石頭,上麵刻獅子圖,相當於石獅子了。
但大理石廠沒人會刻,於是還要到河北去買,一對十年前便要六百塊。
在上海見過青石刻的象棋,要賣一百二十元。一副石圍棋,黑子青石,白子白大理石,砍價下來也要一百元。講給鄉裏人聽,他們隻是說做不了。到現在也還隻賣茶幾麵,一公斤兩塊錢左右。
其實村裏的石頭還有許多種,比如有一年我揀到一塊蠟黃的石頭,硬度很高,一刀上去隻是一條細痕。
也算我耐性足,硬將它琢磨成一寸見方的小廟樣子,做印章用。那石頭嗬口氣上去,慢慢滲掉,應該是做硯和印章的好料。
山裏石頭多,然而沒能真正好好開發。政策資金市場等等各方麵,無一不可,最主要要當地有人肯來牽頭。
如今連拿鑿子鏨石頭的活,也沒人肯做了。
大理石廠也聽說快關閉了。
山裏缺的不是石頭,缺的是人才。
人才是靠意識琢磨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