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愛的山村小姑娘(1 / 3)

第二章 可愛的山村小姑娘

鄧麗君,一葉飄萍?

鄧麗君所乘坐的波音737客機飛抵台北桃園國際機場的時候,正值嚴冬的子夜。

這一天恰好就是1976年農曆年(春節)的正月初三。長夏無冬的亞熱帶島嶼台灣島這一年變得氣候反常,也許是西伯利亞寒流的南侵,台北市在舊曆年的幾天裏忽然冷氣逼人,天空陰雲密布,在鄧麗君從香港飛回台北的時候,天上剛好下起漸漸瀝瀝的小雨。

鄧麗君來到了候機大廳。她此次突然決定在春節期間回台北,探望她分別許久的父母,預先沒有將消息外泄。她為防止有人認出她來,鄧麗君故意在香港啟德機場登機前更換了外衣,又頭戴一項日本式女子防寒毛繩帽,鼻梁上戴了一副寬大的墨鏡,所以當她出現在夜間略為空曠的候機廳時,居然沒有被人發現。

她來到大廳一隅,揀一張旅客候機的椅子坐下來。這裏在半夜裏沒有人,鄧麗君可以在這裏避避雨,同時她也想待到天色微明再回家去,以免在子夜更深時突然而至打斷她慈父慈母的好覺。已經四個春節沒有回到家裏與雙親團聚的鄧麗君,現在終於趁在香港演出的休息間隙趕了回來,盡管除夕與大年初一、初二已經過去了,但是台島上的濃烈年味還沒有散盡。在這種時候難得一回台北的她,忙裏偷閑,決心很好地與父母雙親及哥哥們歡聚幾日。

“鄧小姐,是您嗎?”在香港啟德機場上飛機前,鄧麗君在人跡寥落的候機廳裏,被一位趕來接親友的香港《晶報》女記者小E意外發現。當時,小E是以非常意外的驚詫眼光來打量變換了裝束,隻身一人的鄧麗君。E顯然對大紅大紫的大明星,在舊曆初三的午夜時分,獨自等候搭機頗感困惑。她早已在多種場合與鄧麗君見麵,彼此並不陌生,她坐在鄧麗君身邊的紅色塑料椅上,第一次可以在這麼近的距離與鄧麗君麵對麵地閑聊。現在天賜良機,E要追問鄧麗君從來沒有向記者坦露的心靈隱秘。

“鄧小姐,自從去年您在日本的‘第十八屆唱片大賞’中獲獎以後,聽說您除了為寶麗金唱片公司灌錄唱片之外,還始終到處登台嗎?”女記者E以這樣閑聊的口氣開始進行這次難得的采訪。

“是的,有人說我像一葉飄萍,多年來行蹤不定,那是真的呀!”

鄧麗君的歡快語調中隱含著傷感和苦澀。已經整整四個春節沒在台北父母身邊度過的鄧麗君,心頭的滋味是苦苦的、酸酸的。女記者的問話使鄧麗君認真地回顧這一年來的奔波。去年2月在東京獲獎後,她一下子在日本紅了起來。大獎賽的主持者們在大賽結束之後,帶著鄧麗君到日本的各地進行了為期一個多月的巡回演出。

鄧麗君優美清麗的歌喉很能打動日本觀眾的心弦,她那美麗的姿容與嫻雅可人的台風,處處受到歡迎。《空港》。《晶晶》、《阿裏山的姑娘》和《采紅菱》等歌曲,幾乎每場演出都能獲得滿堂喝彩。特別是她用日語吟唱的《今夜加L壽明日加L虧》和《一見你就笑》更是令億萬日本歌迷百聽不厭。

巡回演出使鄧麗君精疲力竭。回到東京後,寶麗金的老板三穀清和大園敏雄又不放過她,一支又一支唱紅了的歌曲被灌進他們即將銷往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的唱片裏。這樣,鄧麗君在酷熱的夏天始終呆在東京,忙個頭昏腦脹。剛進入涼爽的秋天,寶麗金唱片公司又勸鄧麗君參加即將在9月由東京《電視日報》所主辦的“十大歌星獎”演唱活動。鄧麗君自然不好推辭,於是她在工作之餘又忙於演練新歌,終於又在這次演唱活動中再次一枝獨秀,紅遍日本。到了冬天,鄧麗君除在山田茂老師的教授下,繼續完成那些未能學完的新課外,又在忙於準備在11月裏由日本官方組織的一次演唱比賽。功夫不負苦心人,鄧麗君在1975年的隆冬歲尾,終於又捧到了日本官方頒發的兩座光閃閃的“銀禧獎”和“名譽獎”的獎杯。鄧麗君想到這裏,情不自禁地喟然長歎一聲,說:“有人隻看到我榮耀的一麵,有誰知道當一個歌手也實在是太艱辛了!”

女記者問:“那麼,您很後悔進入歌壇嗎?”

鄧麗君搖頭苦笑說:“不,我從來沒有後悔在這麼小小年紀的時候,就踏入歌壇。如果時間能倒流,要我重新再選擇一番,答案還是一樣的。”

女記者:“可是……像你剛出去唱歌的年紀,你的同齡人都正在課堂裏讀書啊!”

鄧麗君的唇邊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淒涼微笑。她似乎偷偷地皺了一下眉毛,然後坦然地告訴那位女記者說:“是的,我常常覺得有些遺憾。在別人正享受青春,上學讀書的時候,我就出來唱歌兒了。如果生命還可以重來一遍,我還是會選擇唱歌的,但是我會把時間稍稍地延後一點,先來過一段求學的生活。”

女記者:“港、台的媒體上早有關於鄧小姐在日本接受聲樂方麵正規訓練的報道,這也是一種學習生活。請問鄧小姐,您目前在日本的這種學習生活過得習慣嗎?”

鄧麗君麵上開朗的笑容倏然不見了,眉宇間漾起一抹憂威的陰影。她說:“其實,我並不喜歡生活在異鄉。但是,日本完善的演唱條件與環境,難找的好樂隊,能夠使我在每一次大型演唱之後,針對自己的缺點與不足,不斷改進,精益求精。所以,我必須要將該學的東西全都學回來,才能結束在日本的生活。”

女記者:“有傳媒在說,您之所以情願放棄在香港、台北等地演出所能獲得的大量收入,去東京學習或灌唱片,這樣清苦的生活是為了將來能成為一位世界級的歌唱明星,請問鄧小姐,這種傳聞是真的嗎?”

鄧麗君眼中流露出一種對未來充滿神往的光彩,衝著女記者很鄭重地點了一下頭,說:“是的,我想……有一天我一定能成為世界歌星!”

桃園機場外的冷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遠方的天際已露出了一抹淡淡的魚肚白色,隻是天穹上依然還布滿一團團的灰色雨雲。鄧麗君在拂曉時分悄然地離開了那豪華的候機大廳,打了一輛“的土”,奔向她在台北光複南路的家。正月初四的大清早,當那位香港女記者的《鄧麗君:一葉飄萍》的文章刊登在《晶報》上時,台北市已經雨過天晴,朝霞明麗。鄧麗君正坐在台北光複南路鄧家樓上的臥室裏,與她久別的雙親共敘天倫之樂。

童年像條流淚的小溪“阿麗,當初你在咱們的老家龍光村降生的時候,我怎麼也沒有料想到你日後會為咱們鄧家光宗耀祖啊!”說話的是鄧麗君的老父親鄧樞。這位早年畢業於黃埔軍校第14期的退役少校,雖然在軍旅生涯中曾參加過李宗仁將軍指揮的台兒莊戰役,但是他在退役後長期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如今他視若掌上明珠的女兒麗君突然間在農曆年的正月初四清晨返回了家門,他高興得眉開眼笑。

女兒歸來使年邁的鄧樞很自然地想到他來台之初在雲林縣大埠鄉龍光村居住時的情況。他所住的那個小村附近,有一條汩汩流動的清冽小溪,它名叫北港溪。鄧樞和他的妻子趙素桂在一連生下三個兒子以後,日夜都企盼著有一天能再添一位幹金。鄧樞記得他在那一段時間裏,常聽妻子素桂這樣說:“等著吧,我會為你生個女兒的,而且我還敢保證這女兒必是個漂亮囚!”鄧樞問:“何以見得?”

趙素桂說:“因為有人說凡是吃北港溪水而產下的女兒,必是標致漂亮的。”1953年1月29日的淩晨,隨著一聲晨雞的報曉,小村山拗裏的鄧家傳來一聲悅耳的嬰兒啼叫之聲。這一天,鄧家果然接來了一位胖乎乎的小囚,她就是鄧麗君。在她降生人間不久,父親為她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鄧麗筠(後改名為鄧麗君)。

“是啊是啊,阿爸說的是。小時候的阿麗可很難看得出她會成才的喲,我到現在還記得,就在阿麗6歲那年,阿爸退役了。咱們全家在龍光村困難得實在無法過活的時候,阿爸才下決心由鄉下搬到台北的盧州縣來。阿麗那時頑皮得很哦!你可還記得嗎?”在台北新聞界供職的長兄鄧長安,生得人高馬大。一張國字型的紅潤臉瞠,大眼睛,高鼻梁,說起話來聲音低沉,他也是許久沒有見到小妹麗君了。在春節的歡樂氛圍中能見到麗君,他感到非常喜悅。

鄧麗君雖然通宵未眠,困倦得很,但是在老父和三位兄弟麵前,她必須要以笑容來表示她的愛心。她笑眯眯地將頭一搖,在父兄麵前依然是一個孩子:“我可記不得了!”

“剛剛22歲,你怎麼就記不得了?”大哥微嗔。

“人家又長了一歲,已經23了!”鄧麗君依舊開玩笑的口吻。

“阿麗,再長兩歲也是難忘你那有趣的童年啊。你現在說忘記了,那全是因你成了大名人,貴人多忘事嘍。”在台北市從事商貿事業的二哥鄧長順,也是個頎長壯實的青年。他的相貌很與小妹麗君相似,特別是他那清秀的眉眼更與麗君酷肖。長順坐在鄧麗君身邊,忍不住也戲謔一句。

鄧麗君正欲回敬,不料坐在客廳一隅的老五鄧長禧卻出來保

護姐姐,他說:“老姐怎麼是貴人多忘事呢?小時候的頑皮事誰還能記得呢?”

“不要捉弄小妹,忘記也在情理之中,”剛剛從美國留學歸來不久的老三鄧長富,以兄長的口氣笑道:“不過有關小妹童年時代的許多趣事,我倒是記得清清楚楚。我到現在還記得她小時候最大的喜好就是想騎馬和騎腳踏車。可惜的是在大埠鄉的時候咱們家也太窮,哪裏會有閑錢去買像腳踏車那樣的奢侈品?咱們的鄰居家有個孩子叫楚楚,她就有一輛很漂亮的紅色腳踏車。她每天在院裏騎來騎去,看得咱那小妹十分眼熱。她小的時候也很懂事,她曉得咱們鄧家那時連吃飯喝菜湯的錢也緊張,又哪裏有錢給她買車?於是她就每天在門外守著,定定地盯著人家楚楚騎。後來,好心的楚楚主動把車借給小妹騎一騎,過上一次騎車的痛。我記得小妹第一次在咱家門巷裏騎車時,便連跌了兩跤,臉蛋也擦破流血了。可是盡管如此,她還高興得流出了眼淚。”

鄧麗君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三哥鄧長富的話使她憶及童年的艱辛——盧州縣內的破爛棚戶區,有一幢用紅磚壘砌成的普通民宅。由於一家七口擠住在10幾平方米的陋宅裏,她的父親鄧樞隻得用從建築工地揀來的一些拆下來的盒子板,搭了一個簡易的小偏廈,作為她們一家人燒飯燒菜的廚房。鄧麗君依稀記得在盧州生活的那一段,是鄧家最難熬的日子。每天全家人以粗米和菜粥為主食,童年時最好的食物就是年節裏母親為大家包的菜餡水餃了!

“哎,你烙這麼些餅做什麼?”有一天,剛滿8歲的麗君第一次見她的父母發生齦齬。那是因為退役後在家中無所事事的鄧樞,忽見他的妻子在小廚房裏烙了許多油漬漬的白麵餅,就來到廚房探問。趙素桂邊洛邊答:“當然不是咱們吃,咱們沒有吃白麵的口福呀!”鄧樞愕然:“那麼是給誰吃?”趙素桂直起腰身,拭去頭上的汗水,歎道:“她爸,我是想咱家也是太艱難了,你的那點薪水又怎麼可以養活全家老小七口人呢?所以我就想去到外邊做點小生意。別的生意本錢大,咱拿不出,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烙些大餅到街上去賣,總比我們全家坐吃山空好啊!”

當鄧樞聽說妻子要到街上去賣烙餅,心中騰地升起一股無名火。他頓時大發雷霆,向妻子吼了起來:“想不到你也看我無能,居然想得出到街上賣大餅的好主意?你這樣一來我鄧樞的顏麵何在?

我姓鄧的當真連家口也養活不起嗎?“

“你何必硬充好漢呢?”累得腰酸腿疼的趙素桂將手裏的鏟子拍得“啪啪”響,也叫起苦來:“本來咱們家就難以活命嘛,老大老二老三都上了中學,就連阿麗也在讀小學。先不說我們家七張嘴的吃吃喝喝,就是四個孩子的學費也是交不出的,我不去賣大餅又有何出路?”

年幼的鄧麗君很怕,她躲在角落裏偷看越吵越凶的父母。她有心上前勸阻,卻又插不上嘴,隻是嚇得掉淚。

“就是全家餓死,我也不許你到大街上去賣餅,給我丟人現眼!”鄧樞暴怒地跳起來大喊大叫。

“天呐,這樣下去全家人又怎麼活?”趙素桂欲爭無力,欲怒無詞,她隻得雙手捧住臉,蹲在灶台下失聲痛哭了起來……。

“你們呀,阿麗回來一趟實在不容易,誰讓你們又提那些讓她不愉快的事呢?”正在鄧樞和四個兒子長安、長順、長富、長禧圍住鄧麗君在客廳裏敘說童年往事時,趙素桂出現在客廳的門前,她招呼鄧麗君和眾人說:“酒菜已經備好了,大家快到樓下來陪阿麗吃些家鄉酒吧!”

樓下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大餐廳。一桌豐盛的節日家宴是媽媽精心為女兒麗君燒的。擺在餐桌中央的是一盤鄧麗君少年時最喜歡吃的水晶蹄膀。

“來,讓我們共同幹一杯!”鄧摳仿佛年輕了幾歲,女兒的歸來使他和全家人高興得連嘴也合不上。三杯加飯老酒進肚後,鄧樞的消瘦麵頰漲紅了。他望了望心愛的女兒,忽然說:“我這個人從小就生在北京城裏,從記事的時候便也喜歡吹吹唱唱。阿麗,隻是我並不會唱你那些青年人所喜歡聽的甜歌兒。每當高興的時候,我總是要哼唱幾句京戲的,什麼二黃,什麼倒板呀我頂喜歡哼了。今天阿麗回家,阿爸的心裏高興,就讓我再哼幾句吧?”

“你呀,已經老了呀,怎麼可以在孩子麵前現眼呢?阿麗可是見過場麵的,你哼那些老掉牙的老調子,是在魯班門前賣斧子,小心阿麗笑你!”趙素桂邊吃酒邊噴怪他說。

“不不!我怎麼能笑阿爸呢?”鄧麗君溫柔地一笑說:“我記得住在盧州縣的時候,那時我很小,就時常地聽到阿爸唱京戲。阿爸所唱的大多是著名須生餘叔岩的唱段,我記得的就有《打棍出箱》、《坐樓殺惜》、《南天門》和《失街亭》等。阿爸唱得有板有眼,很有餘派的韻味,現在看來,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唱歌,也許正是受阿爸的熏陶呢!”

“那可不敢當,”鄧樞聽女兒這樣說,心裏高興,又連飲幾口醇酒,說:“不過阿爸喜歡學餘叔岩的須生戲倒是真的。那時在北京凡是餘叔岩出來唱戲,我不論花多少錢也要買他的票,隻可惜餘先生的晚年時常患病,他出來唱戲的時候也太少了。我隻在廣德樓看過他的兩出戲,一是《洪羊洞》,一是《當鐧賣馬》。阿麗,餘叔岩的戲真好聽,他雖然從師譚鑫培,可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特別是他唱戲時所用的鼻音,一曲出口必是滿場喝彩呀!阿麗,你也該像餘先生那樣,唱歌兒也應該有你獨道之處才行啊!”

“阿爸說得是!”鄧麗君雖然已經是大歌星了,可是她在父親麵前卻始終恭順有加。

“你不必再訓阿麗了嘛,如今她懂得比你多呀!”趙素桂在任何時候都要護著女兒。

見鄧樞的臉上有些難堪,鄧麗君急忙插話解圍,她嫵媚地一笑說:“還是聽阿爸來唱京戲吧,我很早就盼望能再聽到阿爸的戲文了。阿爸唱的戲聽起來格外深沉,有品不盡的韻味,我所唱的那些流行歌曲又怎麼敢和阿爸相比呢?”

兄弟們見鄧麗君這樣說,也都齊聲說:“酒席家宴,咱們鄧家難得有這麼齊全的時候,既然阿麗想聽阿爸哼的戲文,阿爸就哼上一段吧!”

鄧樞頓時笑逐顏開,當場唱了一段《當鐧賣馬》中秦瓊的“西皮流水”:站立店中用眼看,不由得叔寶怒氣發。

明明認得他是響馬,在江湖路上也曾會過他。

罵一聲賊子真膽大,殺人放火海走天涯。

鄧麗君不懂京劇,也並不十分喜歡聽京劇,但是她為了讓慈父心裏高興,就陪在餐桌旁聽著。一隻纖細小手還不斷地在膝頭上打著拍節,有意為父助興。鄧樞見女兒如此凝神傾聽,唱興又起,接下去又唱了《烏盆記》和《上天台》兩戲的段子。待到他唱得意興闌珊時,方才發現鄧麗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倚在椅背上沉沉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