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一角,不起眼的破敗小院中,兩人相對而坐,推杯換盞,默默無言。
其中一人是名披頭散發的懶漢,頭發髒亂邋遢,滿身油汙,蚊蠅嗡嗡圍繞,時而摳鼻抹腳,搓著腋窩灰泥汙漬,時而抓起髒兮兮的破瓷海碗,咕咚咕咚將飄著幾片不知什麼茶葉的渾濁湯水灌下。
淅瀝瀝灑落的湯水在脖頸上衝出幾道明顯痕跡,被其隨手一抹,登時如頑童塗鴉一般,烏漆嘛黑。
而對坐之人,則是一名俊偉不凡的中年儒生,羽扇綸巾,滿頭黑白相間發絲整齊的被玉帶束著,一身儒衫幹淨整潔,打理的一絲不苟,不見絲毫灰塵,手中一把白玉折扇輕輕揮動,溫柔涼風飄逸,吹散了院中酷熱,毫無不適的喝著粗瓷茶壺中倒出的渾濁茶水。
若非親眼所見,很難相信,這樣的兩人會同處一室,共飲一壺茶!
“沒想到,你也有戒酒的一天!”
儒生笑道。
“往事如過眼雲煙,你若重活一次,說不定也會如我一般!”
懶漢搓著腳丫子道。
“哈哈,你什麼時候學了推己及人之術?”
儒生爽朗道。
“經驗之談!”
懶漢言簡意賅,說不出的灑脫隨意。
“好一個經驗之談,或許……這就是我《卜骰經》所欠缺的吧!”
儒生沉默少頃,竟然點頭應允。
“《卜骰經》並不欠缺什麼,即便先賢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也是我等後輩應該去做的。”
懶漢搖頭道。
“看來,重活一世,真的讓你看到了常人所不及之處!”
儒生星目微凝,神色一正道。
“你修《卜骰經》,難道還不清楚,於生死之間,有大機緣嗎?”
懶漢淡淡道。
“是我著相了!”
儒生苦笑一聲,把玩著茶杯道,“人人都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你也知道,正是因修《卜骰經》,每每可以算入算天地,可就是不能算己。一旦事到臨頭,明知需順其自然,心中卻總是惦念著。”
“執念!”
懶漢驀然抬頭,亂發下一雙眸子燦若星辰,懾人精光一閃而逝,“你當清楚,若無法擺脫這份執念,終你一生,也無緣踏足聖道!”
“似你我這般的旁門左道,還有機會追尋聖道嗎?”
儒生肩頭一顫,手中茶杯無聲無息化作齏粉飄散。
“若你是來找我訴苦水的,大可現在就走!”
懶漢仰躺道。
“你這家夥!”
儒生苦笑不得,正色道,“你跟那小輩此番接觸,可否給我透個底?”
“你不是讓自個兒徒弟去摸底了嗎?那小子傷的不輕吧?”
懶漢挪揄道。
“何止是不輕?”
儒生眉頭微皺,歎道,“臨別之前我便告誡於他,凡事不可強求,沒想到他以本命精血,拚著聖道受損,也要……”
“是沒想到?還是沒去想?亦或是順其自然發生了?俗話說的好,知子莫若父,隻徒莫若師,你會不知自己的徒弟,與你一般偏執無二?”
懶漢冷笑道。
“你呀你,還是這般嘴巴不饒人!|”
儒生連連搖頭,鬱悶道,“那小輩不知被何人或異寶遮蔽了天機,根本推算不得半分,我雖預料到壬六會有衝動之舉,卻著實沒想到,他……哎!”
“哼!”
懶漢不置可否的冷哼一聲,淡淡道,“不用拐彎抹角的試探了,直接說來意吧。”
“看你這意思,似乎一點都不擔心他的生死,想來那老臭蟲此番必然會無功而返!”
儒生看著懶漢,目中隱現懾人精芒道,“我想知道,你對此子最真實的確切想法。”
“知道這些有何用?再者,以你如今在百花樓的地位,什麼情報得不到?”
懶漢眉頭微皺道。
“如果我說,想要逆天而行呢?”
儒生肅然道。
“你是想……”
懶漢目光驟然一凝,沉聲道,“原來如此,我聽那小子說過,當初在潛龍淵內,紅藥與人合謀布下了七星批命之術對付他,可惜功虧一簣。縱觀神州,能夠施展這等秘術的地方,不超過五指之數,你就這般確定,是來自……天宮院?”
“不確定,但至少有五成把握!”
儒生緩緩搖頭,目光說不出的沉寂,“大道三千,無有正庶,可那些自詡正道之徒,將我等所修打為旁門左道,肆意打壓排擠,連儒家也是冠冕堂皇,說什麼‘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將商家、工匠、藝人打入賤業,完全不顧中古諸子百家攜手共抗妖魔之義,我輩豈能任由他人視作豬狗欺壓?”
懶漢掃了眼儒生一身裝扮,無聲歎息。
若非其執念深種,也不會以賭徒之身,做儒家子弟打扮,為的也是祖上遭受的不公正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