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張道藩和蔣碧薇的通信越來越頻繁。他們也是書信狂,無論相距多遠,總愛以文字來抒發自己的想法,傾訴衷腸。在信中,她讓張道藩稱她為“雪”,似乎要與過去的蔣碧薇決裂。他應允了,還自稱思雪樓主人。蔣碧薇則稱他為“宗”,並將自己的居室改名為“宗蔭室”。
不知道“宗蔭室”是否是對“無楓堂”的報複。
不過,蔣碧薇這回可算是解氣了,她要與徐悲鴻徹底地一刀兩斷,勇敢地開始接納張道藩。二十年前,蔣碧薇勇敢了一回,逃出家門與徐悲鴻私奔。二十年後,蔣碧薇的勇敢卻是堅決地與徐悲鴻離婚。可能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所謂張道藩,也不過是個幌子。
她對徐悲鴻的恨有多深,她對張道藩的愛就有多深。從巴黎時期的陪伴,到重慶時期的幫助,蔣碧薇人生中最無助的時候,陪伴她的人一直都是張道藩。甚至連父親蔣梅笙去世的時候,也是張道藩在忙前忙後。
或許是這份對比,她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徐悲鴻的壞與張道藩的好,因此才在回憶錄中用截然不同的口吻來敘述。
蔣碧薇將張道藩引為“唯一的平生知己”,一提起他,便仿佛又回到了初戀時期,用少女情懷去仰望他的豐功偉業,讚美他的溫存與關懷。
即便張道藩最終也未能給她一個名分,她也沒有一句怨詞。蔣碧薇曾說:“我固然愛道藩,但是這一份愛盡可寄寓在心靈裏麵,我對道藩從無占有之想,而且我一直希望他能有愉快幸福的生活。”他們的愛情寫在書信中,兩千多封信件裏都記錄著他們彼此的心跡,堪稱為一段柏拉圖式的愛情。
後來,張道藩用工整的字跡將這些情書謄寫下來,落款“思雪樓主人”。
張道藩的妻子蘇珊曾經要求張道藩與蔣碧薇斷絕來往,他又如何做得到?之後,蘇珊便帶著女兒去澳大利亞養病,從此張道藩與蔣碧薇開始同居。
直到 1960年暮春,蘇珊帶著女兒返回台灣,張道藩也搬入新居。蔣碧薇借喬遷之名給張道藩寄去一封信,似是訣別之意。她說:“自從我被悲鴻遺棄以後,沒有和你的這一段愛情,也許我會活不下去。 ”“現在好了,親愛的,往事如過眼雲煙,我們的情緣也將結束,讓我們堅強一點,麵對現實,接受命運的安排……希望你不必悲哀,無須神傷,你和我都應該感戴上蒼,謝謝它對我們的寬大與仁慈,甜美的回憶盡夠陪伴我們度過風燭殘年。”
那些年,她一直都是自怨自艾地度過,張道藩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在她的一生中,傷要多於愛,徐悲鴻給她留下的傷疤和缺憾,都靠張道藩來彌補。在蔣碧薇的一生中,張道藩就是救世主,用溫存和關愛來將她從怨恨中喚醒。
蔣碧薇不是什麼獨立女性,她的前半生依附於徐悲鴻而活,像是附生於樹幹的藤蘿,長得再茂盛也隻是因為攀附著樹幹的高度。後來,她把自己的後半生也托付給另一個男人,兩千多封信件裏都寫滿她的依賴。可是,她卻拚命地維護那兩段真摯的愛情。她想要的並不是什麼專一和忠誠,而是自己的位置。徐悲鴻那兒沒有她的位置,所以再多名分也是枉然。而張道藩,卻在心裏給她留了一塊常駐地。
蔣碧薇做了張道藩的情人之後,她的一兒一女也先後離家出走,1949年,二人都留在大陸,而蔣碧薇則跟隨張道藩去了台灣。
從離家出走的那一天開始,蔣棠珍就變成了蔣碧薇,她一直守著丈夫,守著愛,守著家……可是,到老了她才明白,守在身邊的那一切最終都會漸漸遠去,她的一生與別人無關。在人生的最後二十年裏,她剝去了所有光榮或為人不齒的頭銜,一個人生活著。
晚年的蔣碧薇在回憶錄中寫道:“我在痛苦中摸索掙紮了半生,痛苦使我了解人生的真諦,我對愛的觀點是施與,而不是攫奪,甚至於我還想:攫得愛情而又失去,反倒不如從未得到的好。”
1965年,徐悲鴻已經逝去,張道藩也從生活中淡出,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已經沒法兒討債了。她那為愛情燃燒成燼的青春早已凋零,開到荼靡,花事了。如今,她該好好為自己打算了。
參考書目:
蔣碧薇 .蔣碧薇回憶錄 .學林出版社,2002.
張健初 .孫多慈與徐悲鴻愛情畫傳 .江蘇文藝出版社,2008.
王由青 .張道藩的文宦生涯 .團結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