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木板飛向巨人的身體,突然綻放出綠色的光芒。
這種綠色並非是毒液般的墨綠,也不是詭異的狼瞳般的綠光,而是生命的色彩,屬於春季,萬物萌芽的嫩綠——
一瞬間,賈晴明以為有人給自己充了什麼超級會員。
“東之雷帝,其下有臣,掌春時,司生長,統萬木,其名句芒。”
是一個女人優雅的聲音,仿佛穿越了時間而至,她的聲音不緊不慢,仿佛在輕輕吟誦那太古時代流傳下來的歌謠。
隨著她的聲音,從那枯幹的木板上煥發了蓬勃的生命,數不清的枝葉正從那木板表麵生發,它們生長扭曲,纏繞在陶土巨人的身體表麵上。
巨人揮舞著手臂,拚命掙紮著身體,可是這從舊木板上生長出來的藤蔓枝丫並非是禁錮的鎖鏈,而是沿著它身體生長出的某種寄生物。它們纏繞在巨人的身體上,生長出奇異的根係,刺進陶土之中,從中汲取著它的力量。
巨人失去平衡向後跌倒,地麵被它的身體震得搖晃起來,它用自己的身體撞擊著地麵,想扼殺掉這些煩人的植物,可是這些都是徒勞的。
不斷有藤蔓從它的體內生長出,它們植根在它土行的身體裏,結成粗壯有力的藤蔓,再實行——絞殺。
“——木氣,鎮土。”女聲再度渺遠地傳來。
如果說在此之前是低吟淺唱,遠遠的,仿佛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的優雅聲音,那麼現在這個也許有些溫柔的聲音,突然透出了一抹狠厲的意味。
仿佛戰場上的將軍一聲令下,綠色巨蟒一般的藤蔓與枝條緊緊地纏住巨人陶土塑造的肢體,瞬間將它絞成一段段的,陶土斷裂開來,落在地麵上,失去了靈的附著,脆生生的陶土瞬間摔得粉碎。
巨大的軀體一寸寸撕裂,最後隻剩下那已經模糊的金粉塗作五官的頭顱,無力地落在地麵上,被遍生著鮮嫩的綠葉的枝蔓鎖縛起來。
賈晴明能看到這巨人的靈氣已經被枝蔓壓縮到一個非常小的空間之中,盡管它充滿怨恨地不斷衝擊著,可是一遇到這些枝蔓散發的淡綠色氣息,就十分迅速地消散了,無法組織起有力的衝擊來。
“你是……你是什麼人?!”隻剩下頭顱的陶土巨人發出憤怒的吼聲。
直到現在,那個隻聞其聲的女子才終於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她從廟外緩緩走來,步伐不大,可是每一步都仿佛經過了計算,優雅得體,一身華美厚重的漢服禮服,卻沒有被風雨沾濕半點。
但這並不歸功於她白皙的手掌中所持的油紙傘,因為那長長的後擺拖過積水遍布的地麵,卻絲毫沒有浸水的樣子,仿佛從另一個世界走出的女子,不染凡塵。
“白淩小姐!”小黑驚喜地喊道,從旁邊用來射擊的高處台子上跳了下來,跳到了晴明的身旁。
但白淩小姐並沒有回應她的招呼聲,她在滂沱的大雨緩緩前行,走向這古廟,短短的一段路仿佛尤為漫長,她的口中唱著一支曲調古老的歌,美麗的聲音裏充滿了哀傷。
“顓頊有三子,生而亡去,為疫鬼:”
“一居江水,是為瘧鬼;”
“一居若水,為魍魎;”
“一居人宮室區隅,善驚人小兒,為小鬼。”
賈晴明的古文功底不算太好,但好歹也是為了考試背了多年古文的人,多少也能明白一些她唱詞裏的含義。
大概是說,天帝顓頊有三個孩子,但痘夭折了,變成了鬼怪。住在江水的瘧鬼、住在若水的魍魎,還有一個是住在別人房間裏嚇唬小孩子的小鬼。
“是《禮稽命征》裏的話。”小黑適時地在一旁裝起逼來。
“神靈啊,還真是可悲呢。”白淩歎道,她走入廟中,卻未將油紙傘收起,賈晴明在她經過時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可是她頭頂撐起的傘麵上,並未滴落下雨水來。
那油紙傘本身是幹燥的,從雨中穿過卻不沾染一絲一毫的濕氣。
“高高在上的神明,反而是最看重、最計較人們的供奉與信仰的存在啊。一旦沾染上怨氣邪念……就算是至高無上的中央天帝顓頊的子嗣,最終也隻能淪為被人驅除、嫌惡的惡鬼。永世不得翻身。”
她盯著被束縛著,動彈不得的陶土頭顱,淡淡地說道。
賈晴明的目光穿過油紙傘遮出的陰影,他看到了白淩此刻的眼睛。
此刻在那雙柔美的眼睛裏,沒有情感,有的盡是悲憫——
仿佛是天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