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師傅那時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看守了森林這麼多年,一草一木仿佛都無比熟悉了。
可是那一日,他聽見這森林中的老虎居然說話了,它撕扯過他帶來的肉和熟食類的燒雞,享用完老朋友帶來的薄禮。
它似乎懷揣著心事,隨後卻像人一般,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最後又用人類的語言和他講話,聽起來威嚴又滄桑,好像是來自於一位老者。突然,他看見了來自它眼中屬於野獸的凶光。
“你把他們帶過來。我會給他們應有的警告,我會讓他們知難而退,讓他們永遠不要再打這片森林的主意。”它如是說,“我老了,我能為這片森林做的也隻有這麼多。”
最後這句話,像是一股溫潤的水流,流入了林師傅的心坎之中。
他也同樣已經很老了,他隻能為這片森林做這麼多。
是對的嗎?抑或者是錯的?
林師傅也不知道,但他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來做一個約定。”老虎盯著他,說道,“但是與人類的約定不同,若是你做出了這個約定,就必須完成。我會帶走你的左手小指,那是你身體的一部分,也是靈魂的一部分。”
林師傅沒有說什麼,他朝老虎伸出自己的小指頭。
這個場景與動作讓他覺得似曾相識,好像是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每當和人約定下次一起玩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儀式,稚嫩的童聲念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仿佛就真的不會變,即使大人不帶去那裏玩,也會用盡渾身解數鬧著,隻因為做過那個約定。
緊接著,他又想起了父親那粗糙的手,想起年幼的自己被父親領著第一次走進這片森林,來到這裏見那些動物朋友和樹朋友們,最後,他與他拉鉤約定說。
——“等你長大了,就替爸爸繼續看護這片森林,和它們一起玩好不好。”
——“好!”
——“那我們拉鉤。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稚嫩的童聲和父親的聲音在同一處混響。
遙遠的記憶在眼前慢慢消散。
白額斑紋虎望著他,歎了一口氣:
“還是算了吧,林。”它記不住他的長名字,因此一直以林,以他的姓氏稱呼他。仿佛用著這樣的稱謂,好像他也是這森林的一部分,也是森林養育出的子嗣之一。“說實話,我不想拉你到那樣的境地。”
“不,這次完全是我自願的。”林師傅捏緊了拳頭,說道。“畢竟是他們在先……是他們做得太過分了啊。之前的事情也好,現在的事情也好。我覺得我們是一樣的。”
他盯著老虎的眼睛,目光裏什麼東西像是漲潮一般洶湧起來了。
“世界變得太快,有時候我覺得我們都已經被時代遠遠地拋在後麵了……”林師傅說,“我隻想靠自己的力量做點什麼,我覺得如果不做什麼的話,就太遲了。”
他把伸出的小指朝老虎的麵前送了一下。
“那麼,我們的約定——”老虎張開嘴,他隻感到一陣劇痛從小指手指根的末梢處襲來,這種劇痛的感覺幾乎把他吞沒。
鮮血從斷指處汩汩流出,疼痛讓他的身體止不住抽搐。
“約定達成。”老虎說,它張開大口,涎水混合著絲絲縷縷的鮮血流出。林師傅沒有看見它吞咽,也沒有看見它的嘴巴裏有他的那根斷指,仿佛那小指奇跡般地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