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被折斷的翅膀(4)(1 / 3)

當保羅·伽裏卜大主教代侄子求娶賽勒瑪時,法裏斯老人隻得用深深的沉默和灼熱的淚水作答。當父親要送別女兒時,即使女兒要嫁到鄰居家或應選入皇宮,哪位父親能不難過?當自然規律要一位男子同自己的女兒分別時,而那女兒是他自幼逗著她玩,繼之教育、培養她成為妙齡少女,後來長大成朝夕相依為命的大姑娘,現在卻要與他分別了,他的內心深處怎會不難過得顫抖戰栗呢?對於父母親來說,女兒出嫁的歡樂類似於兒子娶媳,隻不過是後者給家庭增加了一個新成員,而前者則使家庭減少了一個親密的老成員。法裏斯老人被迫答應了大主教的要求,強抑心中不悅情感,在大主教的旨意麵前低下了頭。老人家不但見過大主教的侄子曼蘇爾貝克,而且常聽人們談起他來,深知其性情粗野、貪得無厭、道德敗壞。可是,在敘利亞,哪個基督教徒能夠反抗大主教,同時又能在信仰中受到保護呢?在東方,哪一個違背宗教領袖意願的人能在人們當中受到尊重呢?與箭對抗的眼睛,怎能逃避被射瞎的命運?與劍搏鬥的手臂,怎會不被斬斷?即使老人家能夠違抗保羅大主教的意願,他能保證女兒的名聲不遭猜疑與毀滅嗎?女兒的名字能夠不遭受眾口舌的玷汙嗎?在狐狸看來,高懸的葡萄不都是酸的嗎?

就這樣,天命狠狠抓住了賽勒瑪,將她作為一個低賤的奴隸卷入了不幸東方婦女的行列。就這樣,一個高尚的靈魂剛剛展開聖潔的愛情翅膀,在月光朧明、百花溢香的天空中遨遊之時,便落入了羅網。

在多數地方,父輩的大筆錢財往往是女兒不幸的起因。靠父親辛勤努力、母親精打細算填充起來的寬大金庫,頃刻之間便會化為繼承者心靈的黑暗狹窄牢籠。人們頂禮膜拜的偉大財神,瞬間會變成折磨靈魂、毀滅心神的可怕惡魔。賽勒瑪像許多不幸的姑娘一樣,成了父親巨財和新郎貪婪的犧牲品。假若法裏斯不是一個富翁,那麼,賽勒瑪今天也會像我們一樣,快活地生活在陽光下。

一個星期過去了。賽勒瑪的愛總是陪伴著我:黃昏時,那真摯的愛在我的耳邊吟唱幸福之歌;黎明時,那執著的愛將我喚醒,讓我瞻望生活的意義和存在的秘密。那是神聖的愛,不知何為嫉妒,因為它無求於人;它不會使肉體感到痛苦,因為它在靈魂深處。那是一種強烈的愛慕之情,它會使心靈得到極大的滿足。那是一種極度深刻的饑餓,它以知足填滿人心。那是一種情感,它能使思念之情誕生,但卻不激發思念之情。那是一種迷人心竅的蜃景,使我視大地為一片樂土,令我看人生是一場美夢。早晨,我行走在田野上,在大地的蘇醒中看到了永生象征;我坐在海岸邊,從大海波濤裏聽到了永恒歌聲;我走在城市大街上,從行人的臉上和勞動者行動中看到了生活的美和繁榮的歡樂。

那是像幻影一樣過去、像霧靄一樣消失的日子,在我的心中留下的隻有痛苦的記憶。那眼睛,我曾用它看過春令的美景和田野的蘇醒,如今,它看到的隻有暴風的憤怒和冬天的失望。那耳朵,我曾用它聽到波濤的歌聲,如今,它隻能聽到心靈深處的呻吟和深淵的號喪聲。那心靈,曾是多麼敬重人類的活力和興盛的光榮,如今,它卻隻能感到貧困的不幸和墮落者的悲慘。談情的日子多麼甜潤,說愛的歲月何其甘美!痛苦之夜多麼苦澀、何其可怕啊!

周末的黃昏時分,我的心靈沉醉在情感的美酒之中,於是向賽勒瑪的家走去。她的家宅是美所建造、愛所崇拜的聖殿,為的是讓心靈在那裏頂禮膜拜,虔誠祈禱。當我行至那座寂靜的花園時,我感到有一種力量在吸引著我,將我帶出這個世界,讓我緩慢地接近一個沒有爭鬥的神奇天地。我隻覺得自己就像一位蘇菲派教徒,被天引向幻夢境界,我忽然發現自己行進在相互交織的樹木與互相擁抱的鮮花之間。當我行至宅門口時,抬頭一看,隻見賽勒瑪坐在素馨花樹蔭下的那張長椅上,那正是一周之前,在神靈選定的夜晚,我倆同坐的地方,是我的幸福的開端,也是我的不幸的源頭。我默不作聲地走近她,她紋絲不動、一聲不響,仿佛她在我到來之前,就已經知道我要來。我在她身旁坐下來,她朝我的眼睛凝視片刻,深深長歎了一口氣,然後把目光轉向遙遠的晚霞,那裏正是夜首與日尾相互嬉戲的地方。一陣將我們的心靈納入無形靈魂行列的神秘寂靜過後,賽勒瑪把臉轉向我,伸出冰冷、顫抖的手拉住我的手,用類似於饑餓得說不出話來的人的呻吟似的聲音說:

“朋友,你瞧瞧我的臉,好好地瞧一瞧,細細地看一看,讀一讀你想用語言了解的關於我的一切情況吧……親愛的,你看看我的臉……哥哥,你好好瞧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