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園的白菜,長得很茂盛,不知誰家的畜生進了菜地,有一片白菜被踩踏,整齊的菜地看得就不順眼。胡小琴氣憤,把畜生糟蹋的白菜拔了,拿回來扔在院場的那棵槐樹邊,破喉大嗓罵起人來,說誰家的人已斷了種,沒人再照看畜生了,要是屋裏死了男人,她讓她男人去日,幫著傳個代,往後照看畜生。
這話罵得也夠惡的,院場裏出來不少人,都直直地站在槐樹下,把白菜看著。肖四柱和吳家大嬸站在胡小琴身邊,像是自己菜地遭了殃,擺頭歎息說,這好的菜糟蹋了可惜,是誰家有意把畜生放去的,恨你家白菜長得太好。
趙老二披著一件藍褂,臉上糊得也不夠清潔,樣子像剛起床,眼睛還是澀巴巴的,他接了肖四柱和吳家大嬸的話說,還有誰家幹這種事?你們誰不清楚?他把眼睛看到趙天江家,陰陰地一笑,人家喂狗,就是遭害人的,他願意讓別人跟他一樣富裕嗎?不會的。
在村院裏,胡小琴的嘴很有名,誰得罪她了,她能從早到晚,罵你一天。她把趙老二望著說,不遭害張三,也不遭害李四,偏偏要遭害我們,我男人也沒****家的女子,我也沒在他爹媽墳頭上灑尿;要說富裕,又算個****,你是員外,我不求你,你是地主老財,我不借你錢,你榮華富貴,我討米不往你門上走,在姑奶奶麵前還有哪點優越?
趙老二是個老實人,說話很慢,他對胡小琴說,有啥罵的,白菜再好,你舍不得吃,人家讓狗子去踩踩不行?
胡小琴說,趙老二,你看到是他們家的狗去了菜地?
趙老二陰陰一笑,鼻孔裏吭一聲說,院子就那一條狗。
胡小琴說,這麼說,你是看到了,那就說吧,老娘找他算帳。
趙老二說,那狗肥,愛爬騷,不就到你那菜地去幹嗎。
胡小琴有些火,說,我問你是不是看到狗子在菜地?看到了就直說,你怕他趙天江,我姓胡的不怕他。她這說的是真話,她男人趙天成當過兵,練過武工,也曾在村裏作過示範,與漢子們摔跤,一路過關斬將,沒有一個人勝他,所以胡小琴從不怕人,真要有人耍狠,她可以讓男人去治一治。她說要找趙天江家賠白菜,也是真的。
在這村裏,趙天江是有錢人,他承包了村裏的魚塘,又辦了養雞場,兩樁掙錢事,使他家裏發了跡,一家大小,天天穿新衣裳。老婆過去是個庸婦,現在變成了貴夫人,臉盤寬闊起來,多了不少滋潤,畫眉畫唇,還戴耳環,竟連癟癟的胸上都多了兩堆內容。那婆娘年歲也快五十了,愛起了豔服,紅綠搭配,一天一新,在胡小琴看來,很有些紮眼,嘴裏常常發出“呸”字,罵她妖貨。趙天江的房子,與胡小琴家的房子牆挨牆,在鄉村人看來,兩家房子都是半新,然而,趙天江有錢,卻住不來這民宅,一翻手就拆去了,蓋起了兩層火磚樓房。現在,一新一舊不說,還一高一矮,就像打籃球的人,威武地立在朱儒一塊,有意比個高低。胡小琴對男人趙天成說,我們也花點錢蓋樓房嘛,這樣比著讓人看得太寒酸。她男人說,不要眼氣人家富,土改時,老地主王錫之家有萬貫,比養魚養雞的恐怕還富裕點,不照樣捆著胳膊,插著刑牌,押赴刑場,一槍崩了。胡小琴想想也是,農人家,就過農人的日子,比不過趙天江,就幹脆不比。但是,現在是抓錢的社會,沒錢不好過生活。兩口子也常常策劃,要做一件事,掙些錢,武裝一下這個家庭,也能像趙天江家那樣,天天吃肉喝酒,揚眉吐氣。可是,養雞養魚的路子被趙天江占了,他們想辦養豬場,想養王八,也想開豆腐坊,手頭的錢卻又緊得很,事事如不了願,兩口子商量了,又等於沒商量。胡小琴對男人說,趙天江是你堂哥,把想法給他說說,請他借給我們點錢,支持一下。男人默一默,覺得也是,就去了趙天江家。趙天江說,三五百可以,多了我也拿不出來呀。為這,趙天成很氣,胡小琴也覺得傷了自尊心,從此,沒想再幹這幹那了,以後常常對著趙天江家“呸”,好像不呸,就噴發不出胸中的怨憤。現在,趙老二的意思很明確,是趙天江家的狗到了白菜地,那麼,隻要他趙老二真的看見了,胡小琴一定要找趙天江賠。然而,趙老二卻閃爍其辭,不敢說肯定話,隻是那樣陰陰地笑,不像個男人的模樣,倒像個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