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把眼鏡摘下,好奇地望著老伴說:見你這個正正規規的樣子,好像有大事要商量,你沒說出來我也知道,無非是人老了,病來了,早點找個墓地。
老伴說:瞎說,現在六十多歲的人,還是年輕人哩。
老黃問:那你考慮的是什麼事?
老伴說:你前天說攢了點錢,總共有多少?
老黃說:提到錢你記得牢,我隻給你透露點信息,就開始打我的主意了?看來,古人說得好,朋友麵前不說假,妻子麵前莫道真,我前天一說,你就放在心裏了。
老伴說:我這兩天確實在打主意,不是想別的,總在考慮女兒的事。這輩子就養了這麼一個姑娘,她現在生活蠻困難,我想把這點錢給她。再說,她結婚時,也沒讓我們花一分錢,處處體涼我們,越這樣,我越心疼她。
老黃說:都一樣,我也有這種想法。
老伴問:總共有多少?
老黃說:前天我清點了一下,九千二百塊,這都是我幾十年寫稿的血汗錢。
老伴想了想說:那就給她九千塊吧,當大人的,應該讓孩子過得幸福一些。
老黃沒說話,隻是默默地點點頭。是的,一生就這麼一個女兒,師範畢業後,照理說,做父親的,應該想些辦法,在城裏給她找份工作,然而,城裏風氣不好,有權的人耍猾,不見錢不辦事,討工作的關節難以打通。老黃也求過人,人家嘴裏說得好,盡量想辦法,可半年過去了,一年又過去了,聽到的還是那句老話,事情總在水上漂。女兒非常體涼父親,主動要求到黑山教書,老黃知道山裏的艱苦,可自己沒能力把女兒留在城裏,隻得看著她走進黑山。女兒到了黑山後,雖然工資低,日子過得艱難,可她把自己的錢,全都用在救助貧困學生身上。那個曾經對老黃有情有意的寡婦,便把一腔情給了他女兒,說他們父女都很心善,是世上少見的好人,經常接女兒到她家吃飯。時間長了,女兒發現寡婦的兒子非常誠實,便和他結了婚。為這件事,老黃很感動,將女兒的事跡寫成新聞稿件,發在報紙上,引起反響,女兒被縣裏評上優秀教師。眼下,盡管女兒混得不錯,但從情感上說,老黃仍然覺得欠了女兒的債。他望著老伴,又一次點了點頭,說:你這種想法好,我看索性再湊點,給她一個整數行不行?
老伴點頭說好,臉上漾著笑容,遂站起身,拿著杯子進屋,為老黃添滿茶水。
這時,老黃胃有點疼,老伴又進屋去,給他拿來藥瓶,倒了兩片藥,讓他喝下去。正在這時,見巷子外進來一個人,穿得樸素,農民形象,憨厚得近乎俗氣,他慢慢走到老黃身前,腰背彎著,雙手放在胸前搓搓,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老記者,我聽人講過,你是個正派人,好心人,經常為我們老百姓著想。今天我有一件事求你,不知道老記者願不願意幫忙?
老黃把藥喝下去,細細地看了看來者,問他是什麼事。那人說,幾天前,他在趙老二店裏買了一包化肥,回家用了以後,紅薯葉發黃,包穀葉發黑,他來店裏退貨,趙老二不但不退,還說毀了店裏名聲,要揍他。他現在沒辦法,有人出點子,讓他找老黃,寫篇公道文章,講句公理,讓上麵來查查假貨,給黑心人一點顏色看看。
老黃一聽就來氣,自言自語說,真不像話,他老二前年說得好,一輩子不賺黑心錢,現在竟開始做壞事了。遂站起身,把報紙遞給老伴,就和那人往趙老二店裏去。
老伴叫住他說:你等一下,我給你說句話。
老黃就站住,讓那人先出去等著。
老伴走過來,小聲說:老二家你不要管,真的賣了假貨,你也不要過問,他們不是外人。再說,他四十多歲才得一個小孩,這兩年開店以後,能掙點錢了,孩子突然生病,三天兩頭住院要錢花,如果不賣點假貨,怎麼掙得到錢?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病下去,你可以寫張三,也可以寫李四,千萬不能寫老二。再把話說回來,我們現在要是有錢,支持一點都是應該的,哪能還讓人家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