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館正式編製是二十八個,平時上班的人卻是不多。原來大家是坐班的,實行幾次都沒有進行下去。原因很簡單,畫畫的,雕塑的,彈琴的,跳舞的等等,都說要去下麵做輔導。為人民服務,坐班就顯得不方便。王館長審時度勢,隻好規定,搞藝術的輔導老師們都不用坐班了。隻有館裏有活動,才會叫值班室的老韓頭通知大家來。那麼,整個文化館上班的工作人員隻有王館長、夏副館長、趙書記、辦公室的老張和小許、財務室的蘇紅梅和鄭秀蘭。通常情況是上午大家都要來館裏看看。下午就說不準了,基本上是老韓頭一個人在值班。老韓頭是臨時工,他在文化館裏兢兢業業幹了十五年了,沒有編製。
王館長其實也落個省心。坐班的時候,人多嘴雜,麻煩不斷。一大幫子人擠在一個屋子裏打撲克抓娘娘,臉蛋子上貼著花花綠綠的紙條子。有個別素質不高的,還會在房間裏弄一臉盆往避孕套裏灌水,這樣的惡作劇顯然對文人的影響不好。
文化館的大樓在鬧市中間,八層樓,看著挺雄偉。可沒有幾個人知道這是文化館的辦公地點。原因是整座文化館大樓麵積的四分之三出租給一家歌舞廳了。遇到下雨陰天的,文化館上班的工作人員打車跟司機不能說是去文化館,要說去“為你好”就行了。“為你好”就是那家歌舞廳,全城的司機師傅都知道。
王館長很多事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藝術家們下鄉下基層輔導的時候,大約隻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裏的幾天,最多不會超過兩個星期。他們都在樓下辦自己的班,古箏班,琵琶班,二胡班,拉丁舞班,書法班,繪畫班等等等等。世界上所有的藝術門類,不管你是多麼冷門,在這都能夠找到相應的學習班。隻要你肯出錢,隻要你肯學習。現在的家長,為這事熱衷著呢,生源不成問題。他們會自己主動找上門來,藝術家們也省了做廣告的錢了。
在文化館辦班有兩點好處,一是文化館的牌子亮。搞藝術的地方貨真價實,家長們放心。二是房子是文化館自己的。羊毛出在羊身上。能省點就省點。其實,說白了就是耍賴皮。房租是不能按時按照原來說好的價錢給的。王館長沒別的辦法。更何況,大家都知道王館長和趙書記不和已久。王館長是聰明的人,自然不會得罪底下這幫,使自己在館裏兵力上處於下風。
一大早文化局藝術科就打來了電話,跟王館長交待第六屆“廣場之夏”晚會的布置情況。跟往年一樣,文化館還要組織一台節目。王館長順手記下來就把紙條交給了夏副館長去組織安排。
夏小芸是年初來文化館做副館長的。沒來之前在縣裏的圖書館工作,圖書館裏事也不少,主要是兩個館長之間有矛盾,夏小芸夾在中間不好做人。王館長是夏小芸的校友,都從省城一所大學的中文係畢業的。兩個人早些年就彼此認識,王館長那時候是省裏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夏小芸愛寫詩,一直仰慕王館長。王館長從政以後再不寫文章了,他現在主要熱衷於炒股票買基金。夏小芸的女兒十八歲,在英國上學,兩年沒回來了。老公是城建局的副局長,兩個人的感情不鹹不淡,勉強維持著。城建局的副局長一直懷疑夏小芸和王館長有曖昧關係。總是監視夏小芸的一舉一動。
夏小芸調來文化館,全靠的是王館長的極力推薦。夏小芸煩悶的時候就約王館長出來喝茶,夏小芸喜歡喝茶,她的身上,還保留著詩人的氣質。隔著桌子,夏小芸給王館長朗誦了一首新寫的詩歌。王館長就被夏小芸的優雅徹底打動了。王館長暫時停止了談論股票的漲停,王館長動情地說:小芸,你來文化館上班吧。這裏的工作很清閑。你可以安靜地寫詩歌。
其實,說是工作清閑,夏小芸來的半年裏,基本上沒有清閑著。原因是館裏還缺少一個主管後勤的副館長。本來是說好調來的,文化局那邊出了差頭,遲遲不能落實。沒有辦法,業務和後勤的事情,夏小芸隻好一個人擔起來。這中間,夏小芸的第一本詩集出版,文化館出麵給開了新書首發式。省裏的一家文學刊物做了專門介紹。問題出在那期文學刊物上,刊發了一個作者寫來的評論文章。裏麵有幾句提到了對夏小芸本人的愛慕。城建局的副局長醋意大發,懷疑是王館長用筆名整的事。夏小芸一直摁著捂著混蛋老公,好說歹說不叫他鬧事。這樣一來,城建局的副局長更加懷疑夏小芸一定有事,更加肆無忌憚地折磨夏小芸。夏小芸受不了的是老公與她親熱的時候,拚命地咒罵王館長。
夏小芸就決定跟老公分居了。這些,王館長一直是不知道的。夏小芸有好幾次在王館長的辦公室裏想痛快地撲進王館長的懷抱裏哭上一場的。無奈的是,夏小芸沒有那個勇氣。她不知道王館長心裏是怎麼想的。還有,王館長那時候腹背受敵,館裏的一些職工去文化局揭發王館長的腐敗行為。王館長正在組織人員反擊,顧不上夏小芸的心事。當然,也顧不上第六屆“廣場之夏”晚會的節目安排了。夏小芸拿著紙條想,王館長也真是不容易。那麼有才華的一個作家,在仕途上拚得傷痕累累,才華不在了。夏小芸朗誦詩歌的那天,還發現了王館長頭上的幾根白頭發。那時候,他們坐得很近。夏小芸突然說,夢石,我給你拔掉白頭發吧。王館長顯然是沒有做好準備,愣了一下。夢石是王館長當作家時用的筆名,已經很多年不用了。夏小芸就伸出手來,給王館長拔白頭發,這時候財務室的鄭秀蘭就從茶樓外麵進來了。她假裝什麼也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