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盛的隋朝何以速亡
特別話題
作者：孟憲實
上下相蒙，君臣道隔，民不堪命，率土分崩。
——唐·魏征
一、隋朝的富強速亡值得深究
中國曆史上，富強而速亡的朝代有兩個，秦朝和隋朝。
公元220年，曹丕稱帝，標誌著東漢正式滅亡。隨之而來的是魏蜀吳三國鼎立的局麵。公元280年西晉曾經有過一個短暫的統一，但是全國很快再次陷入分裂和戰亂之中。東晉控製南方的時候，北方經曆了十六國時期的大混亂。北魏統一北方，與南方對峙，曆史進入南北朝時期。後來，北方繼續分裂為西魏、東魏、北周和北齊，到公元581年，就在北周滅亡北齊四年之後，楊堅篡奪北周建立隋朝。588年末，隋文帝派出南征大軍，短短三個月，陳朝就轟然滅亡。用摧枯拉朽說明隋朝對南方的統一，一點都不過分。至此，中國長達300多年的分裂局麵得以結束，隋朝建立的功勳因此永遠彪炳史冊。如此神速地統一了陳朝，除了證明陳朝的腐敗脆弱以外，也用鋼鐵事實證明了隋朝的強大。
對於北方強大的突厥汗國，隋朝也表現出了強盛的姿態。在南北朝時期，北方在北魏之後一度分裂為西魏、北周和東魏、北齊。在北方分裂的時候，突厥汗國卻強大起來。突厥的佗缽可汗時，“控弦數十萬，中國憚之，周、齊爭結姻好，卿府藏以事之”。而佗缽可汗誌得意滿，經常對手下人說：“我在南方兩兒常孝順，何患貧也。”中原割據政權為了取悅突厥，不僅經濟上受損，更在政治上受辱。但是，到了隋朝，從根本上扭轉了這樣的局勢。幾次大捷之後，突厥開始向隋朝皇帝稱臣，從沙缽略可汗開始，經過業護可汗，到都蘭可汗、啟民可汗都保持著對隋朝的稱臣納貢關係。（《隋書·突厥傳》）
但是，強大的隋朝卻跟秦朝一樣，短暫的輝煌立刻被迅速滅亡的煙塵所覆蓋。從統一六國到迅速滅亡，秦朝僅僅存在了15年。如此計算，隋朝勉強有所超越，從統一南方到為唐所滅經過了29年。但是，秦朝統一之前還有一個500年的秦國，而隋朝從建立到滅亡不過37年而已。一個強大政權的迅速滅亡，在隋朝再一次重演，令人深思。
隋朝的富強是後人的共識。它究竟有多富強呢？北方逼迫突厥臣服，南方一舉掃平陳朝，西方打敗吐穀渾，都是隋王朝強大的證明。除了東方高麗問題損兵折將以外，隋朝的四方政策幾乎無往而不利。隋朝的富有，更是史載昭昭。根據唐太宗在貞觀二年的說法，當時天下還在食用隋朝的糧食積累。唐太宗說隋文帝楊堅末年，“計天下儲積，得供五六十年”。公元604年七月，隋文帝去世。以此開始計算，50年後當是唐高宗永徽五年（654年）。保守估計，唐太宗時期，肯定還在使用隋朝的積蓄，而隋朝卻早已滅亡了。
隋朝的強盛，還體現在人口規模上。南北朝末期的戶口統計，陳朝是50萬戶，200萬口。北周359萬戶，900萬口。北齊300萬戶，2000萬口。隋朝戶口的最高數字是890萬戶，4600萬口。
唐太宗貞觀年間，君臣對隋朝滅亡的緣由討論不已。其中，一個明確的結論是隋朝不是因為國家貧窮導致滅亡。根據唐太宗的說法，隋朝的皇帝熱衷於積累財富是從隋文帝開始的傳統。“隋開皇十四年大旱，人多饑乏。是時倉庫盈溢，竟不許賑給，乃令百姓逐糧。隋文帝不憐百姓而惜倉庫……煬帝恃此富饒，所以奢華無道，遂致滅亡。”（《貞觀政要》卷八辨興亡）統治者致力於把社會財富變成國家所有，當社會需要的時候，他們卻不願意使用這些財富。唐太宗評論隋文帝是不愛百姓而愛倉庫，所以國家的財富與社會矛盾同步積累。隋煬帝繼承了文帝留下來的財富，也繼承下了社會矛盾。他的奢華無道，是在舊有矛盾上火上澆油，最終導致滅亡。
二、富強而不能與民共享是禍根
在推翻隋朝的戰爭中，很多隋朝的官員參與其中，從大業九年（613年）的楊玄感造反，到大業十三年（617年）的李淵起兵，都證明了這一點。於是，有的研究者認為，隋煬帝的政策導致統治集團內部矛盾激化，是隋朝滅亡的重要原因。但是，在我看來，富強而不能與民共享，是隋朝滅亡的一個根本原因。
舉例來說，劉武周是隋末的一個野心家，他本來是隋朝馬邑郡的一個軍官，也是當地的一個財主，後來在突厥的支持下甚至號稱皇帝。是什麼原因讓他野心膨脹起來的呢？分析起來，應當是馬邑當時最突出的社會矛盾。一方麵是政府的倉庫殷實，另一方麵卻是百姓饑饉嚴重，僵屍滿道。馬邑郡太守王仁恭，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就是不肯開倉放糧救人。於是，劉武周暗中集合起不滿的力量，殺王仁恭，開倉以賑饑民，收兵得一萬多人。史書記載得很清楚，劉武周是自己先得罪王仁恭，擔心王仁恭整治自己，所以先發動叛亂。這點雖然不錯，但是劉武周最後叛亂成功，依靠的卻是饑民的力量，而王仁恭造成的社會矛盾激化，成為了劉武周得以叛亂成功的最基本條件。
就在劉武周陰謀得逞的同時，瓦崗寨上李密向翟讓建議攻打隋朝洛口倉。李密指出，現在天下的情況一方麵是“百姓饑饉”，一方麵是“洛口倉多積粟”，因為洛口倉防備空虛很容易攻取，一旦攻下洛口倉，“發粟以賑窮乏，遠近孰不歸附！百萬之眾，一朝可集”。翟讓采納了李密的建議，並且由李密親自成功地實施了這個計劃，然後，“開倉恣民所取，老弱繈負，道路相屬”。不久，李密又占領回洛倉。《資治通鑒》記載，洛口倉和回洛倉都建立於大業二年（606年）。洛口倉有倉城，方圓20餘裏，穿3000窖，窖容8000石。回洛倉在洛陽北7裏，倉城周長10裏，穿300窖。洛口倉的糧食可以計算，如果回洛倉的每窟容量與洛口倉一致，糧食的總量是2640萬石。以當時人均每日二升計算，這兩個倉的糧食足夠四百萬人吃整整一年的時間。李密占領這些糧倉以後，有的記載說他立刻得到數十萬兵員，有的說是百萬。總之，因為擁有了糧食這個重大資源，反隋的力量得到迅速加強，而隋朝政府以糧資敵、自食惡果，則是確確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