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人不喜歡喝大杯的茶。等孔另出來時,黃源已經在客廳的茶幾上擺好了架勢。原來他們隨身帶著功夫茶的茶具,就連茶葉,也一並帶來了。黃源動作行雲流水,剛把茶葉撮進紫砂壺裏,佳佳已經燒開了水。黃源接過,輕澆淺酌,逐一燙了茶杯。第一壺水,是洗茶,程序時間拿捏極準。他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如入定的老道一般,儼然世外高人。第二壺水,才是泡茶的正經之水。茶水倒出來,滿屋便彌漫一股淡淡的茶香。孔另不禁叫道:“好茶。”論起喝茶,孔另雖然未能窮盡研究,卻也有些心得。想他當兵的地方,就出一種世人皆知的好茶,叫普洱。普洱分生熟,孔另熱衷喝熟普,皆因熟普養胃。而生普一類的茶,勁道太強,非常人能喝出精髓。聽到孔另叫好,黃源微笑頷首。輕輕動了一下茶杯,笑道:“請。”孔另學著他的樣子端坐,大拇指與食指掐著杯口,無名指輕端杯底,翹起中指和小指,居然是拈花指。茶杯端起並不喝,要倒出一口來,敬各路茶神。待到一切做完了,才送到唇邊,淺嚐輒止,讚道:“真是好茶。”孔另的這一路做法,讓一邊看著的嶽靈珊目瞪口呆,心裏暗生敬佩。沒想到這麼一個三大五粗的男人,居然會如此文雅。想起他在車站坪裏出手傷人的英武,不禁莞爾一笑。佳佳倒是自來熟一般,摟著嶽靈珊的肩膀說:“老板娘,你老公是茶道高手啊。”嶽靈珊臉一紅,忙著搖手道:“你錯了,他才不是我老公呢。我們也是昨晚才認識的。他是我房客。”說著偷眼去看孔另,發現他根本沒注意她說話,麵色波瀾不驚,心裏不由升起一股失望,幽幽的歎了口氣,轉身要走。佳佳被剛才的亂點鴛鴦譜弄得有些尷尬,看她要走,摟著她的手不肯放鬆,對著老公黃源說:“源源,我餓了。”嶽靈珊道:“家裏沒什麼菜,要不你們去外麵吃?”佳佳笑道:“外麵我不去。我懷疑剛才那幫子人還守在門外。外麵出去,豈不是自找麻煩?”孔另輕蔑地笑,摁著手指關節說:“怕什麼?幾個小混混。”黃源笑道:“不如我請你們兩個一起去。聽說衡嶽市的宵夜很出名,我想親眼看看,親自試試。”嶽靈珊當即拒絕說:“你們去吧,我不去。家裏還有事。我得打掃好房間,等下你們回來,好休息。”佳佳摟著她的肩膀說道:“不忙不忙。休息還早。我們廣東,這個時候才剛開始夜生活。睡太早睡不著啊。”黃源接口道:“確實是。大家都是年輕人,睡太早不好。”嶽靈珊疑惑地說:“你們是來度蜜月的,怎麼能不早點休息呢。”佳佳盯著她看,笑得花枝亂顫說:“姐姐,看來你很懂啊。”嶽靈珊被她一說,頓時緋紅了臉,掙開她的手,低著頭匆匆要走開。倒是孔另,起身對嶽靈珊說:“去吧。家裏也沒什麼事。我來請客。”嶽靈珊遲疑了一會,低聲說:“這樣不好吧?”黃源笑道:“好,很好啊。不過,這個客,一定是我來請。就算是拜碼頭。”他的話引起大家一陣笑,於是棄了茶,一起出門。嶽靈珊是土生土長的衡嶽市人,熟知衡嶽市的一切。出門不遠,叫了一台的士,孔另坐了副駕駛位,後座他們三個坐了,讓司機往河邊走。衡嶽市的夜市,沿著河邊的風景堤一字排開。各種燒烤小吃,熱炒涼菜,應有盡有。四個人選了一家比較幹淨的攤位坐了,叫了服務員過來,讓她推薦幾樣拿得出手的菜。嶽靈珊故意說著一口衡嶽市本地話,讓服務員點菜的時候,不敢耍小心眼。孔另幾年不回衡嶽市,即便回來,也沒涉足夜宵攤位。但又不好說什麼也不懂,隻是讓嶽靈珊一個人做主,說最好點一些沒辣椒的菜。畢竟黃源他們是廣東人,不吃辣。孔另說著本地話,原以為他們聽不懂。誰知話音未落,佳佳首先反對,說自己吃辣,黃源也吃辣,而且吃得比她還厲害。要嶽靈珊點辣的菜,越辣越好。佳佳的反對,讓孔另和嶽靈珊都很吃驚。一齊轉著眼睛去看黃源。黃源淡淡地笑,說:“確實是。我們都吃辣。沒辣還吃不下飯的。”孔另奇怪地問:“你們不是廣東人麼?”黃源笑道:“誰告訴你廣東人就不吃辣了?我跟你說,我們廣東人要麼不吃,吃起來肯定比你們厲害。不信我們可以比比看。”孔另笑著搖手道:“比就不必了。既然大家都吃辣,你就放心大膽的點。”嶽靈珊卻不知道要點什麼,從此能看出,這個姑娘根本沒任何的吃夜宵經驗,純粹得如同一張白紙,與遠道而來的黃源和佳佳,以及剛從雲南歸家的孔另,幾乎沒有分別。還是服務員不耐煩了,催著他們快點。黃源操著廣東音的普通話說:“幹脆,你每樣都來。”服務員楞了一下,隨即眉開眼笑說:“老板不開玩笑吧?”黃源哼了一聲,敲著桌子說:“你看我是開玩笑的人嗎?”服務員碰到這樣豪氣的老板,自然是高興地忘記了自己姓什麼。當即腳底像抹了油一般,快步回到灶台邊,高聲大氣地喊:“全上啊。”菜如流水一般的上,黃源叫了幾瓶啤酒,讓佳佳她們女孩子喝飲料。佳佳卻不肯,也嚷著要喝酒。黃源拗不過她,隻好叫服務員拿來三個杯子。佳佳又不肯了,說自己都喝酒,嶽靈珊也一定要喝。嶽靈珊一聽,趕緊拒絕說自己滴酒不沾。佳佳不滿地說:“你是滴酒不沾,又沒說不能喝。這麼多的菜,又都是辣的,沒酒下菜,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啊。”佳佳誇張的樣子逗得大家都笑起來,又是孔另說:“你喝點吧。覺得喝不了就不要喝了。”嶽靈珊聽他這麼一說,也就不好再反對。任由佳佳叫來四個杯子,每個杯子倒得滿滿的,舉起來說:“第一杯啊,要幹的。來來來,為我們的緣分,幹杯。”說完也不等大家說話,自己一口將酒喝了,舉起杯子底朝天揚揚說:“你們都看到了啊。”黃源喝孔另互相看了一眼,端起酒杯,兩個人碰了一下,各自喝幹。剩下嶽靈珊手裏的酒,還是滿滿的一滴未動。佳佳就不樂意了,嚷道:“老板娘,你什麼意思啊?”嶽靈珊皺著眉,像是喝毒藥一樣,勉為其難的喝光了杯子裏的酒。佳佳興高采烈的又倒滿了杯子,嚷著說要連幹三杯。黃源卻不高興了,愛憐地拍了拍老婆的手臂說:“傻女,吃點菜啊。這是啤酒,三杯啤酒灌下去,你還能吃東西嗎?”佳佳不高興地放下杯子,夾了一筷子的菜送到嘴裏,辣得倒抽冷氣。孔另和嶽靈珊就笑起來,嶽靈珊趕緊送過去一杯涼水,示意她漱口。佳佳卻不肯,嚼了幾下,囫圇吞棗般咽下去,趕緊拿起酒杯,將一杯的啤酒又喝去一大半。吃到一半,大家都微微有點醉意了。嶽靈珊在第一杯酒下去後,對後麵的酒是來之不拒,而且隻有她沒有醉意,顯得無比的清醒。這一切,都被孔另看在眼裏。心裏不禁暗暗佩服,這個女孩子是個深藏不露的喝酒高手,這點啤酒,根本不在她的話下。佳佳是吃得眉飛色舞,仿佛這一桌子的菜,是她幾輩子都沒見過的美食,一邊吃,一邊讚歎不絕。黃源在喝幹杯子裏的酒後,問了孔另一句話:“孔哥,你現在有什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