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吉,字稚存,江蘇陽湖人。少孤貧,力學,孝事寡母。初佐安徽學政朱筠校文,繼入陝西巡撫畢沅幕,為校刊古書。詞章考據,著於一時,尤精揅輿地。乾隆五十五年,成一甲第二名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年已四十有五。長身火色,性豪邁,喜論當世事。未散館,分校順天鄉試。督貴州學政,以古學教士,地僻無書籍,購經、史、通典、文選置各府書院,黔士始治經史。為詩古文有法。任滿還京,入直上書房,授皇曾孫奕純讀。嘉慶三年,大考翰詹,試征邪教疏,亮吉力陳內外弊政數千言,為時所忌。以弟喪陳情歸。
四年,高宗崩,仁宗始親政。大學士朱珪書起之,供職,與修高宗實錄,第一次稿本成,意有不樂。將告歸,上書軍機王大臣言事,略曰:“今天子求治之心急矣,天下望治之心孔迫矣,而機局未轉者,推原其故,蓋有數端。亮吉以為勵精圖治,當一法祖宗初政之勤,而尚未盡法也。用人行政,當一改權臣當國之時,而尚未盡改也。風俗則日趨卑下,賞罰則仍不嚴明,言路則似通而未通,吏治則欲肅而未肅。何以言勵精圖治尚未盡法也?
自三四月以來,視朝稍晏,竊恐退朝之後,俳優近習之人,熒惑聖聽者不少。此親臣大臣啟沃君心者之過也。蓋犯顏極諫,雖非親臣大臣之事,然不可使國家無嚴憚之人。乾隆初年,純皇帝宵旰不遑,勤求至治,其時如鄂文端、朱文端、張文和、孫文定等,皆侃侃以老成師傅自居。亮吉恭修實錄,見一日中朱筆細書,折成方寸,或詢張、鄂,或詢孫、朱,曰某人賢否,某事當否,日或十餘次。諸臣亦皆隨時隨事奏片,質語直陳,是上下無隱情。純皇帝固聖不可及,而亦眾正盈朝,前後左右皆嚴憚之人故也。今一則處事太緩,自乾隆五十五年以後,權私蒙蔽,事事不得其平者,不知凡幾矣。千百中無有一二能上達者,即能上達,未必即能見之施行也。如江南洋盜一案,參將楊天相有功駢戮,洋盜某漏網安居,皆由署總督蘇淩阿昏憒糊塗,貪贓玩法,舉世知其冤,而洋盜公然上岸無所顧忌,皆此一事釀成。況蘇淩阿權相私人,朝廷必無所顧惜,而至今尚擁巨貲,厚自頤養。江南查辦此案,始則有心為承審官開釋,繼則並聞以不冤覆奏。
夫以聖天子赫然獨斷,欲平反一事而尚如此,則此外沉冤何自而雪乎?一則集思廣益之法未備。堯、舜之主,亦必詢四嶽,詢群牧。蓋恐一人之聰明有限,必博收眾采,庶無失事。請自今凡召見大小臣工,必詢問人材,詢問利弊。所言可采,則存檔冊以記之。倘所舉非人,所言失實,則治其失言之罪。然寄耳目於左右近習,不可也;詢人之功過於其黨類,亦不可也。蓋人材至今日,銷磨殆盡矣。以模棱為曉事,以軟弱為良圖,以鑽營為取進之階,以苟且為服官之計。由此道者,無不各得其所欲而去,衣缽相承,牢結而不可解。夫此模棱、軟弱、鑽營、苟且之人,國家無事,以之備班列可也;適有緩急,而欲望其奮身為國,不顧利害,不計夷險,不瞻徇情麵,不顧惜身家,不可得也。至於利弊之不講,又非一日。
在內部院諸臣,事本不多,而常若猝猝不暇,汲汲顧影,皆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外督撫諸臣,其賢者斤斤自守,不肖者亟亟營私。國計民生,非所計也,救目前而已;官方吏治,非所急也,保本任而已。慮久遠者,以為過憂;事興革者,以為生事。此又豈國家求治之本意乎?二則進賢退不肖似尚遊移。夫邪教之起,由於激變。原任達州知州戴如煌,罪不容逭矣。幸有一眾口交譽之劉清,百姓服之,教匪亦服之。此時正當用明效大驗之人。聞劉清尚為州牧,僅從司道之後辦事,似不足盡其長矣。亮吉以為川省多事,經略縱極嚴明,剿賊匪用之,撫難民用之,整飭官方辦理地方之事又用之,此不能分身者也。何如擇此方賢吏如劉清者,崇其官爵,假以事權,使之一意招徠撫綏,以分督撫之權,以蕆國家之事。
有明中葉以來,鄖陽多事,則別設鄖陽巡撫;偏沅多事,則別設偏沅巡撫。事竣則撤之,此不可拘拘於成例者也。夫設官以待賢能,人果賢能,似不必過循資格。如劉清者,進而尚未進也。戴如煌雖以別案解任,然尚安處川中。聞教匪甘心欲食其肉,知其所在,即極力焚劫。是以數月必移一處,教匪亦必隨而跡之。近在川東與一道員聯姻,恃以無恐。是救一有罪之人,反殺千百無罪之人,其理尚可恕乎?純皇帝大事之時,即明發諭旨數和珅之罪,並一一指其私人,天下快心。乃未幾而又起吳省蘭矣,召見之時,又聞其為吳省欽辨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