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昌告退後,簽押房中隻剩下李塵一人,他負手立在堂中,望著牆上一幅素白的中堂,上書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看題款,這是上任知府留下的,他也懶得摘下來。 看著那兩行大字,李塵的思緒卻飛到了九霄雲外,放在以前,他怎麼也不敢想象,在這十六世紀的大明朝,已經出現了如此初具雛形的金融交易。如果繼續順利發展下去,或許將會形成一定規模的證券市場和期貨市場吧? 但稍稍理智些,就會知道這種充滿了投機與僥幸的買空賣空,以及不良資產抵押貸款,更有可能引發一場小型的金融危機,把廣州府的財富滌蕩一空的同時,也把這種令人欣喜的小玩意兒,扼殺在萌芽中。 這些天來,李塵已經想明白了,憑自己一人之力,休想挑戰整個社會的秩序——沒有一個大時代、大潮流。這個該死的皇權至上、地主執政,充滿小農意識的社會,是不會被人和人改變的。 所以自己應該做的,還是將一些本來就已經萌芽甚至存在的東西,嗬護成長起來;將一些阻擋人們視線的窗戶紙捅破;將一些潛在的危險扼殺,能把這三樣事情做好,他就無愧於心。 剩下的,就交給這個蘊藏著一切可能的大時代吧! 一直纏繞在心頭死結終於解開。李塵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突然聽到一陣咕咕直響,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自己腹中的聲音。不禁莞爾,高聲道:“來人呐,老爺要吃飯了。”
丫鬟們早就端著盤子等在外頭,隻是不經傳喚,不敢擅入簽押房,聞聽李塵一聲,便流水般送上精美的菜肴來。 下午未時初,吃飽喝足,又午休片刻,李塵精神抖擻的來到二堂接著辦公。二堂的門戶叫寅恭門。寅恭,出自《尚書》‘同寅協恭’,意思是同事們要和衷共濟,精誠合作。因為這才是支付日常辦公的地方,且府衙的重要機構多圍繞此處布置,如東側有粱捕廳,西側有理刑廳,東南側稅課司,西南側照磨所等。 下屬們早就在二堂恭候,問案之後,李塵便命束辦將所有人寫的條子收上來,看了幾眼,便微微皺眉。吩咐一邊的書半道:“那一塊黑板還有分筆來。” 書辦趕緊去耳房取來,按照神魔的要求,支在大案一邊,李塵便令兩個書辦,一個唱一個寫,把條子上的部寫在黑板上。 待念完寫完之後,李塵看一眼黑板。似笑非笑道:“諸位還真是挺熱心的,人家別府的課稅司,隻管著收收稅,可咱們的稅大使,本職工作之外,還負責市麵上的治安、馬政,稽查……如此多能,還要巡檢司作甚?”說著又看巡檢司道:“哦,原來巡檢司兼職去幹倉庫、河渠、溝防、道路了。” 接著又曆數客房各均有十分嚴重的權責混淆的毛病,對於那些肥差要缺,往往有好幾個部門宣稱對其負責,可那些苦差窮缺,就沒有人搭理了,仿佛從來不存在一般。 望著訕訕而笑的眾人,李塵也燦爛笑道:“大家都很積極嘛,有眾位分擔,本官就輕鬆多了。” 眾人皆稱是,心中卻笑道:‘真是要您老背黑鍋。’這一方麵是欺他年輕沒有道行,另一方麵是因為這時候沒有崗位責任製,個人的權責極不明確,有了差事相互推諉、出了問題互相扯皮,最後扯不清、理不明時,隻好由知府大人背黑鍋,挨處分,甚至被調走降職也說不定。 有人問,不是‘官大一級壓死人’麼?怎麼會是知府大人給下屬背黑鍋呢?還是正印官任期太短的弊病。如果像早年間,在任上一幹就是九年,什麼油滑刺頭的樹下,也都治得服服帖帖。 但現在官員三年一調動,甚至還有等不到三年就變動的。如此,府尊換了一任又一任,可他們這些佐貳僚屬卻大多終老於此,對於走馬燈似地府尊大人,官吏們也隻會敷衍了事,就像送神一樣,送走一位是一位。 但李塵豈是好耍弄的,隻見他將臉一拉,沉聲道:“你們可能不知道,本官的父親從紹興府一個小小代書,一步步做到了紹興通判,耳濡目染之下,本官對衙門裏這點事情,也算是了若指掌。”說著冷笑一聲道:“早知道你們將衙外的差事喚作五味鋪,‘酸’的是學署的學官,‘甜’的是各類課稅,河泊,屠宰大使等等,‘苦’”的是驛站、舟車,‘辣’的是巡檢、城防;‘鹹’的是陰陽鋪與醫館等等…… 每個人都是拈輕怕重,喜甜厭苦,想不到咱們廣州府,也是如此。” 眾官吏一聽,大人竟是個懂行的。不由有些後悔,便紛紛道:“主要是想為大人多分擔些,辦好了還不都是府尊您一人之功,我們下麵人多跑點腿,受點累也是應該的。” “話說的好聽。”想要辦些實事。自然不能任由下屬敷衍。隻聽他眉頭一擰,加重語氣道:“若是差事辦砸了呢?也都是我一人之過,這樣讓你們既沒有動力,也沒有壓力,一門心思撈錢便可,顯然是不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