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長嶺的方法很簡單,他帶著大隊的衙役,以及老百姓數百人,按照本縣富豪排名,開始依次登門拜訪…… ‘當當當……’胡長嶺敲門。 “什麼人?”門子問道。 “東莞知縣胡長嶺。” 門子趕緊打開門,一看這麼多人,想要關上,卻被左右衙役攔住。 “我家大老爺不在家。”門子怯懦道。 “就算大老爺不在,”胡長嶺一邊推開那門子往裏走,一邊說道:“那也該有二老爺,就算二老爺也不再,也總該有個管事兒的,叫他出來見我!” 見眾衙役和眾民眾都轟轟隆隆的跟著進去,門子和聞訊趕來的家丁連忙阻攔:“你們不能擅闖民宅啊!” 那人被胡長嶺用刀子似的目光逼退道:“他們是本官的隨從,怎麼不能進來?” “太尊大老爺,您有幾百號隨從?”門子苦著臉道。 “本官的架子特別大。”胡長嶺丟下一句話,便大步進去大廳,大刀金馬的坐下,好在那幾百號人倒沒有跟進去,隻是站在外麵的院子裏,虎視眈眈的望著大廳裏。 這哪是造訪啊,這分明是逼宮嘛,那門子無可奈何,隻好命人上茶,自己往後麵去彙報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花白胡子的老者跟他過來,朝胡長嶺行禮後,自我介紹是府上的管家,這才詢問胡長嶺的來意。 “本官是來借糧的。”胡長嶺眼皮都不眨一下道。 “借糧……”管家幹笑兩聲道:“糧食緊缺這麼長時間了,寒家那點餘糧早耗光了,現在從老爺到傭人,每天隻能吃兩頓,還要問官府,這是怎麼回事兒呢!” “怎麼回事兒?”胡長嶺冷冷看著他道:“你們比我清楚,若不是你家老爺那夥人,囤積居奇,哄抬物價,廣州城怎麼可能會沒有糧食?”說著加重語氣道:“你給我聽著,今天這糧食說是借,也是強借,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從來隻聽說過強買強賣,還沒聽說過,向人告借也要強迫的呢!”那管家悶聲道:“寒家老爺不在,我一個管家什麼主也做不了,大人還是改天再來吧。”說著竟要拂袖而去。 卻聽‘哐’得一聲,胡長嶺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麵上,將茶盞都震翻了,嚇得那老管家一哆嗦,回過頭來,惱羞成怒道:“寒家可是官宦門庭,二老爺擔綱一省布政使,請知縣老爺給與尊敬。” “本官就是給你家麵子,才來著與你浪費口舌的!”胡長嶺站起身來,一指門外蠢蠢欲動的人群道:“這些人是幫本官來運糧食的,今天你若不借,明日本官就不來了,但他們還是會過來,到時候發生什麼,本官概不負責。” “你……”那管家氣得直哆嗦道:“要煽動他們造反嗎?” “錯!”胡長嶺沉聲道:“這正是為了防止他們造反。”說著緩緩逼近兩步,目光如刀、盯著那老管家道:“聽好了,待會跟你的主子複述去——官倉裏還剩一天的糧食了,如果你們不借糧的話,明天廣州城就要亂起來了,有了今天這一場,明天他們就不會衝著我海剛峰來,而是一定衝著你們這些為富不仁、囤積居奇的大戶過來,到時候無論發生了什麼,就算把你們家燒光殺光,也不過是‘民亂’二字!就算僥幸沒有衝擊到你們家,但到時候朝廷為了平息民憤,說不得還得拿你們家開刀——是現在拿出一千石糧食,還是等到明天讓他們來拿,自己掂量著辦吧!”說著看看天色道:“一刻鍾內給我答複,過時不候。”便重新坐下,看一眼杯盤狼藉的桌子,沉聲道:“換茶!” 兩刻鍾後,糧食終究還是送出來了,胡長嶺一看明顯不夠,便皺眉道:“卻隻有五百石吧?” “六萬斤糧食。”管家沒好氣道:“已經是寒家的極限了,您也不要逼人太甚。” 胡長嶺沉吟片刻,點頭道:“這次就算了。”說著大手一揮道:“抬走?”衙役和百姓們便一哄而散,將一百五十斤的大麻袋,往外麵大車上扛去。 看到這一幕,那管家歎息道:“胡大人,自古可沒你這麼做官的。” “你們已經把我們逼上絕路了。”胡長嶺輕蔑的看他一眼道:“規矩是對規矩人用的,不是你們這些為非作歹之人。” “你就沒考慮過後果嗎?”管家問道:“擅闖私宅,騷擾官紳,這駭人聽聞的罪名,足以葬送掉你的前程了。” “屁前程。”胡長嶺啐一口,便拂袖去了。 胡大人便這樣一家家的敲下去,好在有了第一家的例子,後麵的也不敢不借糧,你家三百石,我家二百石,用了半天時間,便借了九千多石。 等到半夜將糧食解往倉庫,馮天化也押著糧食過來了,兩人一碰頭,吳縣借了七千多石,“我這個是三分月利的,到時候隻要糧食不要錢。”馮天化道:“好說歹說,求爺爺告奶奶,才給了這麼多。”這事兒也隻有他這種學界領袖才能辦到,他把二百多弟子集中起來,每個人分派任務,讓他們都回家要米去。有道是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那些學生們大都家境優渥,誰家都能拿出糧食來。 他又找到那些文友,豁上老臉求借,畢竟這個年代的文人,還是要寫麵皮的,沒人好意思回絕他,便這個百八十石,那個三五十石的借給了他。 最後用二百多張欠條,換來了這八千多石糧食,雖然說一月後就得還人家一萬多石,但那是大人的事兒,不是他的。 本來馮天化還挺得意的,心說也就是我這麼大麵子,才能借來糧食,就你海剛峰整天得罪人的勁兒,想借糧食門都沒有,便有些惡趣味的問道:“不知胡大人借來多少?” “九千石。”胡長嶺古井不波道。 “啊……”馮天化吃驚道:“幾分的利息?” “沒有利息。”胡長嶺摘下官帽,從水缸裏舀水倒在盆裏,洗手洗臉。 “我不信。欠條給我看看。”馮天化感覺很受打擊。 “沒有欠條。”胡長嶺擦擦手和臉,便從盤裏拿一個黑乎乎的餅子,便用力的吃起來……這種用麥麩和黑豆麵做成的麵餅,馮天化咬都咬不動,也不知胡長嶺是怎麼能十幾天如一次,就吃這一種東西的。 呆呆的望著這個永遠一副表情的家夥,馮天化的感覺無以言表,也不知是該敬佩還是指責他了。 但無論如何,有了這些糧食,廣州城又撐了四天,等到第五天的黃昏,兩人在河邊眺望著遠方,卻依然沒有看到任何糧船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