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皇,你當真要苦苦相逼嗎?”幽泉從一片充滿了血腥的紅雲中顯出了身形,站在一座荒無人煙亦不生草木的高山絕巔,抬頭看著天際那片緊追不舍的劍氣金霞,眼中滿是憤怒與不甘。幽泉一身修為冠古絕今,天下魔道奉他為魔皇,放眼天下難尋敵手,可今夜的他卻極為狼狽。
那金霞飛到近前,在離他約十餘丈的地方落地化為一個看上去二十許歲,劍眉入鬢,星目生輝的年輕人,從他那雙仿佛看盡紅塵般滄桑卻又充滿清澈的神光眼眸中可以知道,這人絕對不像看上去的那麼年輕。這眸子太清澈了,直可與天上明月爭輝。除了這雙眼睛可以看出這年輕人的不凡以外,其他的卻是那麼的普通,假如忽略他的眼睛,放在人群中簡直找不到。
“幽泉魔皇,想那魔道修士奉你為魔皇,可你審視自我內心又做了什麼呢?”幽泉口中的劍皇言語中聽不到一點情緒,似乎就是在說一個和自己完全無關也和眼前的幽泉全不相幹的人,雲淡風輕,不著絲毫煙火痕跡。
幽泉臉上神色數變,隨即嘿嘿冷笑:“自古以來,強存弱亡,自然之理也。我對他們是殺是打,與你這正道劍皇又有何幹係?”
“請問魔皇,何謂人?”劍皇眼中微微有淩厲之色閃過。
這兩人乃是當今天下修為達到最絕巔的存在,一言一行之中自有妙理相隨,即便是隨隨便便的談話,也伴隨著一種被稱為“妙語殊勝”的神通,看似一句話實則蘊含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信息。
劍皇問幽泉的那一句,自然伴隨著一種心境,解釋了自己對“皇”這個字的理解與印證。何為皇?在這裏並不是平常人們所理解的那種號稱九五之尊的皇帝,既仿佛是一種果位,又仿佛是一種修為心境,仔細一品味,卻又什麼都不是。
自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以來,人們對皇的理解僅僅限於一種威權,一種至高無上的威權。然而在如劍皇這般境界的修士眼中,這皇的理解與常人自然有質的不同。那上古三皇五帝之所以至今為人所感懷,乃是其本身的大功德成就而並非他們自己天生就比別人更為高貴,有大功德於百姓,百姓則推許之為人皇,令其指引百姓安居樂業。這是後而先的問題,必須是先有大功德於人,令百姓心悅誠服受其指引,此種人方可被稱為人皇。
幽泉一身修為冠絕天下,為魔道第一,無論是畏懼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首先是他自己有這樣的大成就。幽泉出世以來,一舉消除了魔道數千年的互相征伐一盤散沙的局麵,使這些桀驁不馴的魔頭都心悅誠服地接受他的號令。先不論正邪,幽泉可以一統魔道天下使之可以安心修行,結束這混亂的局麵而使魔道從無序化為有序,這本身就是一種大功德成就,故而他被魔道修士奉為自古以來第一位魔皇也是理所應當。
可是自從你被尊為魔皇以來,做了什麼呢?為了追求更加強大的力量這一己之私而修煉那天怒人怨的蚩尤血神打法,吞噬了正道修士無算,魔道修士也不能免禍,使其人一生修行盡皆化為烏有,如此暴行卻以魔皇自居。試問你這魔皇之號是你自稱的嗎,難道不是魔道修士共尊而來?沒有魔道修士的共尊,你這魔皇也不過就是個笑話。
幽泉的回答則是另一種意思,自古以來,弱肉強食,狼吃羊並不為其他,就是因為狼比羊更加要有力量。我為魔皇,乃是魔道第一高手,那些人為我所吞噬隻因為他們比我弱,這些人一世修行不可能走到盡頭,我讓他們早死早解脫這也是善事,讓他們早日從這不可能有希望的路上退出,然後開始另一種人生,這當然是大發慈悲的事情。
再說了,我幽泉對魔道眾人是慈悲也罷是殘暴也罷,這不正是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正道修士所希望看見的局麵嗎,你跑來貓哭耗子假慈悲,有什麼意義?可笑你自居正道,卻為一幹魔道修士出頭,你這劍皇之命豈不同樣可笑?
劍皇則反問他你知道什麼是人嗎?這句話既是發問也同時在回答。
人之所以為人,並非人比萬類眾生更加有力量,而是人有人倫。在漫長的曆史過程中,人從這芸芸眾生之中超脫而出,擁有了靈智,懂得思考,並在這個基礎上回答了我是誰,然後建立了輝煌燦爛的文明以及約束同類行為的律法。
人不會像獅虎那樣為了爭奪一點地盤就互相殘殺,大家懂得求同存異,行止中伴隨著對自我的拷問和審視,自己為何不能這樣不能那樣,聖人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幽泉不願意別人追殺於你,那也就不要將這種行為加諸於旁人,否則天人相應,因果不爽,你作何事與人,人便以何而待你。現如今你幽泉老怪眾叛親離,正道中人固然要消滅你,而以前尊你為皇的魔道修士也必欲除你而後快,你的強大帶給你的是什麼?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你將殘暴之行不僅加諸於無辜眾生,也加諸於奉你為皇之魔道修士,其信已不足為皇,因此便都來造你的反,你若問我為何要苦苦相逼,那這便是理由。至於我是不是劍皇,這於我不過風煙過耳,你幽泉老怪人性已滅,其行當誅!
非我欲誅你,而是人人得而誅之!
幽泉老怪哈哈大笑:“我修為天下第一,即便是你這正道第一劍仙的劍皇,也未必便是我的對手,試問天下,什麼人可以殺我?”幽泉這話不是狂妄胡說,一世修行到達盡頭,無論是采用了怎樣的修行法門,隻要陽神不滅即可不死,即便爐鼎真身被毀但隻要能保住元神,便可托舍重修,或數十年,或數百年,總能迎來超脫的機緣。在這裏也有另外的意思,就是即便你劍皇超凡脫俗可以斬滅我爐鼎,但卻滅不得我的元神,今日你放我離去還則罷了,如若不然,我定定與你生生世世糾纏,即便是飛升成仙也攔不住我來找你尋仇。
“我若斬你,非我斬你,乃是你靈台世界的自我墮落。”劍皇淡淡道。這話有些詭異,我如果把你給宰了,並不是我宰了你,而是因為你自我墮落,你若死去也僅僅隻是死在你自己的手中而已,我不過為斬你之刀,這刀柄是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幽泉縱聲長笑,似乎聽見了什麼麼最可笑的笑話一般,笑畢冷顏道“劍皇,你若能斬我,我現在為何還在這裏好好的呢?”
劍皇神態依然淡然無比:“既然無人可斬你,那你又何必逃?”
這兩人看上去就在那裏說話,語氣平淡,仿佛就是老熟人嘮嗑話家常一般,可驚天動地的鬥法從他們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兩人之間實際距離不過相距十餘丈,可這十餘丈的距離時而仿佛相隔千山萬水,時而呼吸相聞。妖紅色的血光和充滿正氣的劍光互相糾纏,直打得風雲變色,鬼哭神嚎。這是劍道絕巔和魔道絕巔的大成就者的鬥法,元神之力互擊,不斷尋找對手破綻。雙方雖然不斷鬥口,卻也是一種論道,論道之餘又不斷尋瑕抵隙衝擊對手形神,伴隨在那雲淡風輕的言語中。
在離兩人鬥法之處相隔約三十餘裏的地方的上空,雲端裏高高矮矮影影綽綽地站了數十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或腳踩烏雲或駕馭深虹,或身披金光或身裹黑氣,有的長須及胸有的則是稚嫩童顏。
不過顯然涇渭分明地化作了兩派,一派仙氣萬方,一派則是極盡淒厲之能事。這些顯然是追蹤幽泉而來的正邪兩道眾修士。
由於此刻同仇敵愾,雙反已經不像之前那樣一見麵就劍拔弩張,一言不合就各亮法器操家夥就上的局麵,反而全都神色複雜卻又緊張地看著遠方那不斷糾纏互擊的血氣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