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棲雲庵步月訪佳人
詩曰:
世間何事最難禁?才色相逢意便深。
在昔文王歌窈窕,至今司馬露琴心。
千秋佳話非虛業,百載良緣實素襟。
拙鳩空有爭巢力,那得鴛鴦度繡針。
話說柳友梅自那日遊湖遇見二美人之後,心下十分想慕,甚至廢寢忘食。到了次日,先打發抱琴回去,自己隻托為考試進城,就與竹鳳阿、楊連城作別。劉有美亦自托有事別去不題。
隻有柳友梅心上想著二位美人,一經往杭城中來,各處物色,並無下落,隻得回身轉出城來。行了數裏,到了一個曠野所在,柳友梅此時心上已走得個不耐煩,但遠遠望見一個小庵,中間樹林陰翳,竹影交加,雖然木土結構,卻也幽雅可愛。柳友梅尋訪了一日,不免神思困倦,巴不能到個所在歇息,遂一徑到小庵來。
那小庵門前抱著一帶疏籬,曲曲折折,鮮花細草,點綴路徑;到得庵門,門栽著數株杉樹,排列著三四塊文石。柳友梅便於石上小憩。隻見庵門上邊額著“棲雲庵”三字,中間走出一個老僧,近前把柳友梅仔細一看,驚問道:“相公莫非柳月仙麼?”柳友梅驚起,忙問道:“老師何得就知小生姓名?”老僧道:“老僧昨夜偶得一夢,夢見本庵伽藍菩薩吩咐道:‘明日有柳月仙到此,他有姻緣事問你,你須牢待他。’今日老僧因此等了一日,並無一人,直到這時候才遇見相公,故爾動問。”柳友梅一發驚訝,暗想道:“此僧素不相識,曉得我的姓氏,已就奇了,為何把小生的心事都說出來?我正要尋訪二美人的下落,何不就問他一聲。”因上前作揖道:“老師必是得道高僧,弟子迷途,乞師指示!”那老僧道:“不敢,不敢,且請到裏麵坐。”
柳友梅隨著老僧,就一步步到正殿。殿上塑的是一尊白衣大士。柳友梅拜過,老僧就延至方丈,施禮畢,分賓主坐下。待過茶,那老僧問道:“請問相公尊居何處?因什到此?”柳友梅道:“小生山陰人氏,先京兆就是柳繼毅,昨同敝友遊湖,偶爾到此。”老僧道:“原來就是柳太爺的公子,失敬了!數年前小僧在京時,也曾蒙令先尊護法,是極信善的,不意就亡過了,可歎,可歎!”柳友梅道:“敢問老師大號?”老僧道:“衲號靜如。”柳友梅道:“敢問老師與小生素未相識,緣何便如小生姓名,且獨見肺腑隱情?”老僧道:“小庵伽藍最是靈應,老僧因夢中吩咐,故爾詳察到此。老僧哪裏得知?”柳友梅道:“原來如此。”靜如就吩咐道人收拾晚齋。柳友梅又問道:“寶刹這樣精潔,必定是一方香火了,但不知還是古刹,還是新建?”靜如道:“小庵叫做棲雲庵,也不是古跡,也不是一方香火,乃是本府雪太守捐俸建造的,已造了四五個年頭。”柳友梅道:“雪太爺為何造於此處?”老僧道:“太爺隻因無子,與他夫人極信心奉佛,為此建造這一所正殿,供奉白衣觀音,要求子嗣。連買田地也費了一二千金。”柳友梅道:“如今雪太爺有子麼?”靜如道:“兒子終有一個,他未生子時,已先生下一位小姐。”柳友梅道:“莫說生一位小姐,便生十位小姐,也比不得一個兒子。”靜如道:“柳相公,不是這般說。若是雪太爺這位小姐,便是十個兒子,也比不得。”柳友梅道:“卻是為何?”靜如道:“這位小姐生得有沉魚落雁之容,閉花羞月之貌,自不必說;就是些描鸞刺繡,樣樣精工,也不為稀罕;最妙是古今書史,無所不通,做出來的詩詞歌賦,直欲壓倒古人。就是雪太爺的詩文,也還要他刪改。柳相公,你道世上人家有如此一個兒子麼?”柳友梅聽見說出許多美處,不覺身脈酥蕩,神魂都把捉不定起來,暗想道:“據老僧說來,劉有義之言驗矣!”忙問道:“這位小姐曾字人否?”靜如道:“哪裏就有人字?”柳友梅道:“他父親現任黃堂,怕沒有富貴人家門當戶對的,為何尚未字人?”靜如道:“若論富貴,這就容易了。雪太爺卻不論富貴, 隻要人物風流, 才學出眾。”柳友梅道:“這個也還容易。”靜如道:“還有一個難題目,雪老爺意思原欲就於任上擇婿,但是來議親的,或詩,或賦,要做一篇,直等雪太爺與小姐中意,方才肯許。偏有那小姐的眼睛又高,遍杭城秀士做來詩文,再無一個中意,所以耽閣至今,一十七歲了,尚未字人。聞得近日雪太爺又出什麼新巧詩題,叫人吟詠,想也是為擇婿的意思。”柳友梅道:“原來如此。”心下卻暗喜,這段姻緣卻就在這裏明白;又想道:“隻是所聞又如所見,眼見的是兩位,耳聞的又隻是一個,又不見,有些疑惑,隻是一個美人有了消息,那一位美人不愁無下落矣。”不一時,道人排上晚齋,二人吃了。不覺月已昏黃,靜如道:“相公今日行路辛苦,隻怕要安寢了。”便拿了燈,送到一個潔靜房裏,又燒一爐好香,泡一壺苦茶,放在案上,隻看柳友梅睡了方才別去。